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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天舞 青梅 9-11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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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蜘蛛侠 帖子:1162 积分:7825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4-5-28 16:08:52
天舞 青梅 9-11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1-8 14:42:43 [只看该作者]

九   等到了云阳观门前,一行人才知道,原先想得太简单。只见观前两丈宽 的街面上,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慢说那老 道,连观门也别想看见。再往两边看看,沿街搭起不少棚子,有人拖家带口 地住着,看样子不是待了一天两天。间中还有卖点心茶水的小商小贩,在人 群里钻来钻去。若不是顾忌着怕惊扰了方外之地,都不敢大声说话,那场面 ,真是和庙市没有什么差别。   几个人看着,不由得都有点发怔。徐继洙顺手拦住一个卖油糕的小贩: “这位小哥——”   “客官,买油糕?”   “是,买油糕。借光,先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难不成这么多人,都是来请那道长看相的?”   “那是自然。不然能是来做什么的?”小贩很神气地挺了挺身子,那副 模样倒像道观是他家似的。转眼上下一打量徐继洙:“我看这位客官,也是 来看相的罢?”   “是、是。”徐继洙连连点头,又问:“这么多人,道长看得过来吗? ”   “看不过来!当然看不过来。所以就得看各人的造化,有人等一两个晚 上就等着了,那是有福的。至于那没福的,看见那人没有?”小贩手遥遥地 一指,也不知到底指的谁,“都等了七、八天了!”   “哦……”   “哎,我说这位客官。”小贩翻了翻眼睛:“你到底买不买我的油糕? ”   “买买,我买。”   徐继洙捧着一包油糕转回身,几个人都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忍不住微 微苦笑。禹强拿过一块油糕,一面咬着,一面问:“你们几个,谁有主意? ”   诸人面面相觑。尽自都是见多识广,智计百出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形, 却是一点办法也拿不出来。别说此时是微服,就不是微服,总也不能硬去砸 门。   “唉!”禹强摇摇头,崩出三个字:“白折腾。”   不料话音刚落,忽见面前的人群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小声在说“门开了 门开了”“有人出来了”。于是人如潮水般向前压去,也有人跟在后面,踮 起脚尖,伸长脖子拼命往里张望。   子晟等人便也驻足观望。就听有人大声在呼喝:“别挤别挤,闪开闪开 !”然后人群又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闪出一条道来。两个道士从里面走了 出来。   只见两人停下脚步,眼光四下扫了一遍,忽然停在青梅身边。青梅顺着 看去,知道他们看的是乳娘手里的瑶英。正自心下诧异,见两人互相看一眼 ,点点头。   两个道士走上前,打个稽首,问道:“几位,可是要为这位小女公子看 相?”   这话一问,几个人互相看看,无不心中骇异。堇王便说:“正是。”   道士面有喜色:“难怪灵虚真人方才说,有贵人到访,想必就是几位了 。请,请——”   禹强忍不住问:“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道士说:“真人只说有贵人要来,让我们出来迎接。”   禹强便看看子晟。子晟微微一笑,说:“那就烦请两位道长引路。”   匡郢在旁边,悄悄一拉子晟的衣袖,意思要他小心。子晟淡淡地说:“ 既然已经来了,且听听他怎么说。”于是众人便跟着道士鱼贯而入,引得两 旁的人群,无不瞪大着眼睛,钦羡不已。   云阳观规模并不大,过了两层院落,往东一拐,进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便见院中站着一个道士。身材瘦小,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肩上果然停着 一头怪模怪样的鹰。   青梅仔细打量那老道,见他样貌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起人来两眼迷 迷登登,也不知是近视还是没睡醒。青梅就想笑,心想不就跟走街串巷的看 相的一样么?   然而旁的人脸上神情都十分郑重其事。堇王上前一揖:“这位,想必就 是灵虚道长。”   那老道却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瑶英,盯得青梅不由微微心里发慌 。却见他忽然趋前几步,伸出手去,看那意思,竟是想把孩子从乳娘手里夺 过去!   这动作实在是太莽撞了。匡郢等人脸色一变,踏前一步,正要喝止,灵 虚却像是触到火炭一样,忽然缩回了双手,在身前不停搓弄着。神情既有渴 慕,也有憾意,就与那等痴迷古玩,却又手里没钱,干看着真迹无奈何的人 一般无二。   禹强看得有趣,“哈哈”一笑,问:“这小丫头相貌有什么特别吗?”   “那是自然。”灵虚极认真地回答,眼光却是一刻也不离开瑶英,口中 啧啧有声:“贫道平生阅人无数,这等贵极之相,还是头一次看见。”   “哦?”禹强又问:“你倒说说看,这小丫头贵在什么地方?”   “这……”灵虚仿佛忽然惊醒过来,抬起头,有些惶然地四下看看,目 光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莫非你也是个卖狗皮膏药的?”禹强笑道。   灵虚一凛,身子猛地震了震。就在那瞬间,他的眼中倏地精光一射,便 如流星乍现,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迷迷登登的模样。   “不错不错。”灵虚低着头,口中喃喃自语:“这也是我的命。命中注 定今天我能偿我心愿。唉!也罢——”   灵虚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女公子之相,应的是一生富贵 ,享尽荣华,安流到头。而且贵极之处,是将来必定母仪天下!”   真是怎么想也料不到!众人先听前面说得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俱都 一怔,继而稍为一想,无不哑然。随便他说什么,都不会比这句话更离谱。 试想以白帝的身份,他的女儿无论怎样尊贵,惟独不可能成为天后。转念至 此,几个人都微微发笑,只有堇王有些下不来台。因为这老道是他一力举荐 的。   于是堇王干笑了两声,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就敢这么说!”   “贫道自然知道。”灵虚胸有成竹地,望定了子晟:“这位公子气宇非 凡,举世无双,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想必就是白帝爷了。”   说着深深一稽首:“王爷,贫道有礼。早知王爷弄瓦之喜,今日有缘一 见,果然贵极无匹。王爷有女若此,真是可喜可贺!”   前一句可谓语出惊人,末一句却又十分不通。一番话把众人都说愣了, 不由上下打量这老道,不知道他真是高人,还是信口开河?   堇王瞟了子晟一眼,轻轻咳嗽一声,说:“你既然知道她是什么人,怎 么又说这样的话?不知道这于情理不通么!”   “贫道不认情理,只认天命。”灵虚一笑:“天命若此,贫道不过照实 说。”   堇王还待要说,一直不曾说话的子晟忽然插话:“那,你倒看看我的相 ,如何?”   这句话一出,几个人脸色都微微一变。匡郢和徐继洙互相看一眼,不由 心中暗暗担忧,觉得白帝此言,太过轻率。虽然是游戏之举,然而此时此地 ,这老道若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极有可能就是他日的祸根。   正这样转着念,便听灵虚徐徐说道:“王爷,自然也是贵极之相。”   听了这句,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连子晟自己也微微露出笑 意。然而灵虚静默片刻,忽然又说:“不过——”   这“不过”两个字又把众人的心给提了起来,惴惴地看着他,不晓得这 老道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贫道既然开口,该说的就要说完,不然,就是罔更天命。”灵虚坦然 一笑:“王爷之相,虽然贵极,却失于阴损。”   只说到这里,诸人已然不由倒吸一口气。像匡郢这样,身家全系于白帝 ,更是连冷汗都冒了出来。然而心念疾转,还来不及说任何话来打断,听得 灵虚又在往下说。   “恕贫道直言,王爷有一桩心病。此病不去,只怕到头来,徒为他人做 嫁衣!”   半空打下一个惊雷也没有这样惊人!连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青梅,都不由 得一哆嗦。转脸看一看身边的人,个个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什么 也没有想,然而青梅此时已经知道,这些人越是如此,越是说明那句话关系 重大。再望向子晟,也是沉静如水的神情,只是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苍白 。   死寂当中,禹强忽然“噗哧”一笑,拍拍堇王的肩:“我说峙闻,你哪 找来这么个满口柴胡的活宝?”   堇王会意,苦着脸道:“这都是佶骛说的,我回去非找他算帐不可!”   余人趁势“哈哈”一阵笑,总算打发了这阵尴尬。子晟却没有笑。只抬 头看看天,淡淡地说了句:“时候不早,该回去了。”说着,转身便往外踱 去。诸人也觉索然无趣,相随而出。   正将走出小院,灵虚忽然在身后大声道:“贫道恭送各位王爷、大人。 ”   这一句话,引得子晟脚下一顿,半侧过身,向后看了一眼。转回身时, 正与禹强眼光相遇,两下轻轻一碰,旋即各自转开。         子晟回府,命人送青梅和瑶英回樨香园。转身吩咐黎顺:“去请胡先生 到修禊阁。”   黎顺一怔:“现在?”   “现在。”   “是。”黎顺答应一声,转身要走。   “慢!”等黎顺转回身站定,子晟又吩咐:“等会胡先生过来,你留在 岸上观望,不要到楼下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黎顺心中困惑,但不敢多问。转身去请了胡山, 一起到后园湖边,见修禊阁上烛影微摇,子晟已然在等了。   胡山上楼坐定。打量子晟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脸色有些 苍白。胡山知道必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便不作声,等着子晟开口。   子晟若有所思,脸隐在烛光里,显得有些飘忽。良久,方才缓缓说道: “今晚遇见一桩蹊跷事情……”说着,便把见灵虚的前后说了一遍。   胡山仔仔细细地听完,低头沉思,默然不语。   子晟便问:“依先生看,这里面可有什么古怪?”   胡山反问:“王爷如何看?”   “这……”子晟想了一会,摇头说:“说不好。那老道仿佛一时清醒, 一时糊涂。说后来的那番话,似乎十分明白,然而看英儿面相的时候,却又 仿佛疯疯癫癫。”   “王爷是否也觉得那老道说小公主的一番话,是情理不通?”   子晟笑了笑,坦然说:“有他后面那句话,前面那番话,就不算不通。 ”顿了顿,又说:“不过他看见英儿那副模样,当真是……”是什么一时也 形容不出,只是想着当时情形,不禁莞尔不已。   胡山也陪着笑了笑,然后又问:“王爷觉得他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吗?”   “不像。”子晟摇头:“要是装的,未免太高明。”说到这里,似乎有 所悟:“先生是说,他果真是个能人?”   “那倒未必。”胡山说:“然则王爷为何如此在意他说的话?”   一问之下,子晟不禁有些迟疑。胡山便自己回答了:“王爷在意的,是 ‘徒为他人做嫁衣’这句话。不知我猜对没有?”   果然,这句话正打中子晟的心事。他的脸色变了变,半天没有说话。过 了好久,才微微咬牙地说道:“不错。能不能正位倒我并不在意,但是这件 ‘嫁衣’,却不能随随便便地给人。”   胡山一哂。心知其实能不能正位他也在意,但是这话就不必戳穿他了。 于是又问:“那依王爷看,最想要这嫁衣的人,是谁?”   子晟考虑良久,迟疑着说:“照现在看,自然是栗王。”   “栗王或者有此心,但绝无此才具。”   “是。”子晟点头:“何况今晚果真是个套,也不是栗王能布得出来的 。”   “那,王爷心里想的是谁?”   “兰王。”子晟犹豫一阵,终于说出口,然而语气十分迟缓,仿佛心有 所疑。   胡山知道他的心思,笑了笑,说:“王爷觉得,兰王也想要这件‘嫁衣 ’了?”   子晟木然地说:“这就是我不明白的。若说当初一点这心思也没有,现 在忽然又起了这个念,似乎实在是说不过去。但,今晚的事情,我总觉得… …”说到这里,便不往下说,慢慢摇一摇头,神情困惑。   胡山听了,默然一阵,忽然说了句:“其实王爷是‘当局者迷’。”   “此话怎讲?”   胡山微微含笑地提醒:“如果这个局真是兰王布的,他意欲何为?”   “这……”子晟微微一怔,立刻恍然明白过来,神情也随之一变:“难 道他已然知道那孩子的事情……”   “应该不会。”胡山很有把握地说:“他若不追查,就不会知道,他若 追查,王爷不会没有消息。”   “唔、唔。”子晟点头:“这话不错。”   “但是他可能听到什么传言。兰王极聪明,很可能猜出几分,但他委实 没有把握,所以他要设这个局,来试探试探王爷。”   子晟眼波一闪,没有说话。   “在兰王来说,王爷若有此事,必定就是那桩‘心病’,这是极容易想 到的事情。再说此事,成功自然好,就算被看穿,也不过一个荒唐玩笑而已 。这,岂非正是兰王行事做派?所以,王爷不动声色,那就对了。”   子晟缓缓吸了口气:“倘若他试探成功,他想怎样?”   “这,就难说了。”胡山说:“不过兰王未必是想怎样。他是个讲性情 的人。依他的为人,或者,只不过想知道知道而已。”   子晟便不言语。沉思一阵,缓缓问道:“胡先生,当日那件事情,可有 什么纰漏?”   “可谓滴水不漏。”   “然则兰王哪里听来的风闻?”   胡山一笑,反问一句:“王爷说呢?”   子晟其实是想到的,只是正在为难之处,不由无措地搓了搓手,重重地 叹了口气,说:“我正是不知该怎么处置?”   这副烦恼的模样虽然叫人同情,然而在胡山看来,其中的利害,子晟不 是不清楚。所以眼前境地,多少有自寻麻烦的意思。于是淡然说道:“王爷 ,任凭事情做得再严密,真要有人追查,总也不免会出破绽。反过来说,不 引人疑心,不叫人有心追查,这才是上策。所以王爷还该及早决断,把禺禩 公子送到可靠之处,才是长远之计。”   “唉!”子晟忽然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没办法对虞妃开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一个说不出口,一个 不便说。僵了一会,子晟改口说道“那孩子,毕竟是我姬家血脉……再者他 还小,不妨等两年再说不迟。”   这话胡山倒是十分赞同,但赞同的理由不同:“既然已经进府,再等两 年也是一样。只是王爷,这件事情,别人可以不提,天帝那里,一定要有防 备。”   “这,我早有打算。总之,不能让他见到小禩就是。”   “如此就好。”   子晟沉默了一阵,轻喟着说:“撇开别的不提,那孩子实在是乖巧懂事 。有的时候,我也是真想留他在我身边……”   “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子晟抬头看着他,很关切地问:“什么办法?”   “办法有两个。第一个,王爷把实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天帝,赌一赌他是 不是肯念祖孙之情。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多年,倘若天帝有一念之仁,那就万 事大吉。”   子晟想了想,说:“这,我也想过。终归太险,不到走投无路,不能用 。你且说第二是什么?”   “等。”   “等什么?”   “等时机。”   只说三个字,便不肯多说。但三个字也够了,子晟倏地抬头,一双眼睛 如利刃一般,盯在胡山脸上。   “胡先生,你这样一再地劝我,究竟想的是什么?”   “王爷锋芒太露。”胡山泰然自若地说:“今天话说到这里,我也把话 说透了—— 昔年先储手段太软,所以天帝要拿掉他。可是王爷锋芒又太过。其实当初先 储自尽,天帝就已经对王爷起了戒心。”   “先储的事,怎么能算在我帐上?”子晟有些激动了:“当时凡界民众 数万,对峙羽山,一发就是血流成河,是先储自己自尽以平局势。以先储为 人,我根本就不能劝。这些情形,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里,一股悲 凉之意,油然而起,因为知道有此想法的,远不止天帝一个。甄妃断发,乃 至后来遇刺,说到底都是恨他不救先储。子晟只觉得有苦难言,说不出的灰 心,不由深深喘了口气。   “是。先储之死,确是形势所迫。”胡山很平静地说:“但是天帝并未 亲眼得见当时的情形,所以也就体会不到王爷的苦衷。何况这还只是其一。 之后青王、金王事,乃是再而三。王爷请想,天帝如何能不忌惮?”   “可是不想安宁的,不是我。那时我若不如此,现在被幽闭而死的,只 怕就是我。胡先生,你当初不是也赞同吗?”   “是。”胡山说:“不但是我,就连天帝,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 ,天帝到现在,非但没有提过半句,其实还很赏识。但正因赏识,才成两虎 共处之势。王爷,倘若异地相处,你能不生忌惮?”   子晟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山忽然站起身,退后两步,跪倒在地。   子晟一惊:“胡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胡山长跪不起:“王爷,胡山自投到王爷门下的那日,就没计过自己的 生死。我自知今日这些话,若走出一个字,我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是我 肺腑之言,望王爷三思。” 子晟深为感动了!“胡先生。”他亲手将胡山搀起来,“你请起来。”   “你的话我不是没有想过。”重新坐定之后,子晟说:“自上次端州的 事情之后,我就已经认真思量过。但—— ”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沉:“祖皇在位四十余年,天威震世。何况,他毕 竟是我的祖父,我一做这种打算,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将没有我的立足之 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先生不必再提。”   “那,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呢?”   “现在还不到。”子晟的神情有些阴沉:“如果到了,那,我毕竟不是 先储。”   胡山苦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心领神会,闭口不再提。   子晟见灯台上一截蜡已然烧残,便说:“不早了,还是先歇息吧。”   两人走到楼梯上,子晟忽然停住:“胡先生。”   “怎么?”   子晟低声道:“那个道士,我终归难以安心,还请先生费心去查一查。 倘若……”说到这里,略一迟疑,只说了句:“先生见机行事就是。”   胡山眼波一闪,说:“我知道了。”         然而几天追查下来,发觉与原先所想颇有出入。原来那个叫灵虚的老道 ,在民间甚是有名。只不过云游之地,常在东南几州,在帝都的名声是最近 才传起来的。这么一来,难道那老道果然是个高人?连胡山也不得不这样怀 疑了。   但胡山思虑深沉,想到倘若灵虚说那番话是被人授意倒还好,如果不是 ,岂非真是像他自己说的,乃是天命?如此子晟心中,必存芥蒂,无异自寻 烦恼。所以,胡山想了一想,决定隐瞒这层不说。   另一层却是不能不说的。“王爷。”胡山找个机会,告诉子晟:“那个 叫灵虚的道士,从那天晚上,便忽然踪迹皆无。”   “哦?”子晟也有些诧异:“那怎么会?”   “他跟观里的人说是要出去云游,也不叫他们送,自己一个人悄悄从后 门走了。我查了几天,帝都各门领都问过了,根本没有人见过他。”   “那是说,他还在帝都?”   “说不好。只听说那天晚上,有辆油布骡车等在后门外,可是那辆车模 样太普通,究竟去了哪里?就没办法查了。”   子晟沉吟一会,淡淡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别再管这件事情了。”   这正是胡山想说的,因为燮理阴阳的白帝,如果镇日把心思花在这种微 末阴沉的事情上,毕竟不是善策。好在这件事情似乎并无后续,那个老道就 此销声匿迹。子晟偶尔想起,虽然仍不免耿耿于怀,但是日子一久,也就抛 开了。   撇开此事,白帝于坐朝理政上,倒是事事顺手。下有石长德、匡郢等得 力朝臣,旁有胡山这样老谋深算的谋士,天帝亦圣眷优隆,言语间信任不二 ,因此朝中诸事,井然有序,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景象了。   政务顺,家事也顺。嵇妃自经前番挫顿,倒是深为收敛,颇有改头换面 之态。她原本美艳照人,这时曲意逢迎,果然引得白帝回心转意,时常一顾 。但比起虞妃所承恩宠,却又微不足道了。这不光是因为青梅性情和顺,总 能叫子晟觉得安详惬意,也因为小公主瑶英,十分受宠爱。孩子此时已满十 个月,十分早慧,已经能够含糊不清地叫“爹”,每每都让子晟乐不可支。   然而这天到樨香园,一进院子,就听见瑶英的哭声。声嘶力竭,仿佛受 了莫大的委屈。子晟不由皱起眉,问迎出来的青梅:“英儿这是怎么了?”   “这……”青梅迟疑一下,叹口气说:“也不知是怎么了,胳膊上起了 些红疹,哭闹了好一阵,正要召太医来看。”   子晟瞟了她一眼。青梅没有自知,老实人说谎,总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看 穿。所以她的话虽这样说,子晟看她脸上神情,已经了然事情有些蹊跷。当 时也不说什么,径自进屋。   瑶英的大哭,已经在强弩之末,有声无力,只扁着小嘴抽抽噎噎,但那 副模样就更叫人怜爱。子晟上前拉起她的小手仔细查看,果然见雪白粉嫩的 胳膊上,鲜红的一串斑块,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子晟转身对着乳娘喝问,跟着眼光盯在她的脸上。   乳娘当然承受不住,腿一软顺势跪了下来。然而还不曾开口,就看见子 晟的身后,跟着进来的青梅在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实说。这一来,乳娘左 右为难,仓惶之间,眼光不自觉地瞥向桌上一样不及收拾掉的物事上。   青梅转眼一看,心就是一跳,然而来不及做任何举措,子晟的眼风已经 扫了过来。   那原来是几颗苍耳子,俗称刺儿棵的东西。子晟一看,立刻就明白了瑶 英身上的红斑是怎么来的。登时脸色一沉,走到门边喊一声:“黎顺!”   黎顺应声而至,垂手侍立。子晟便吩咐:“去看看邯翊在哪里,叫他过 来,我有话问他。”   说完,回到桌边坐下。早有丫鬟沏上茶来。子晟端在手里,也不喝,望 着淡淡的氤霭,仿佛若有所思。   青梅和他相处日久,知道坏了。子晟越是这样看来神情平和,底下越会 有一场大发作。然而苦苦思量,一时也拿不出办法来。朝彩霞、秀荷使了几 次眼色,两个丫鬟面无表情,只作没有看见。青梅苦笑,知道她们吃过邯翊 恶作剧的苦头,只怕心里巴不得他受点教训。   正转着念,眼见身影一闪,邯翊已经进屋。   七岁的邯翊,身量高了许多,那副傲岸尊贵的气质也愈发明显,时常令 初次见面的臣下为之心折,也让子晟颇为欣然。然而另一方面,两年前的淘 气,毕竟还有一股憨态童稚,叫人不忍痛责,如今却已经是一个白府人人头 疼的“讨人嫌”,偶一出手,总有人要吃苦不迭。   邯翊这时已经很会想事,看见屋里个个面无表情的肃然模样,知道事情 不大妙。但是这孩子的天性,颇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依然从从容容地行 礼,叫声:“父王”,站在一旁。   子晟抬眼看看他,淡淡地问:“怎么不见过你四娘?”   邯翊只得转向青梅,也跪了一跪,叫了声:“四娘。”然而因为背对着 子晟,便趁机冲着青梅扮个鬼脸。青梅忧心正重,无暇顾及这小小的顽皮, 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邯翊便垂手站在一旁。   不料子晟却忽然冷冷地说:“你四娘说过让你起来吗?”   邯翊愣了愣,狐疑地看看子晟。小公子请安向来是一跪就起来,也从没 有人说过什么。这时忽然要挑这个理,青梅自然知道子晟是要发作他,便使 个眼色,要邯翊去给他跪下。可惜孩子毕竟小,还不会看人脸色,兀自无知 无觉地站着。   就这么一迟疑,子晟已然变了脸色,“啪”地一拍桌子,猛喝一声:“ 跪下!”震得茶水四溅。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下还是把屋里的人全吓了一跳。邯翊更是脸色 惨白,期期艾艾地往两旁看看,然后张皇地跪了下来。   子晟猛然发作一下,倒是发泄了一些怒气,因此脸色和缓了不少。透了 口气,一指桌上的苍耳子,问邯翊:“这,是不是你弄的?”   这一来邯翊才算完全明白,子晟这场怒气从何而来。然而这孩子也是有 种说不清的执扭,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认错,而是料定必是青梅告的状,冲着 她狠狠地白了一眼。这当然全落在子晟眼里,于是刚刚才压下去的怒气,重 新又给挑了起来。   “你不用看你四娘!不是她说的—— ”子晟厉声道。停了一下又说:“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弄的?”   邯翊看看子晟,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大声说!”   “……是,是我弄的。”邯翊果然大声说。   “不对,这不是你刚才说的话。”子晟冷笑了一声,转脸看着站在邯翊 身边的彩霞,问:“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话,青梅也是听见的,心里一阵紧张,对着彩霞连使眼色。可是 彩霞在邯翊手里吃的苦头甚多,便不肯回护他,当下不动声色地回答:“回 王爷话。小公子方才说的是:‘既然知道是我,还要问什么?’”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青梅不由微微瞪了彩霞一眼,又担心地看着子晟。 见他连连冷笑,却没有立即发作,只说:“这且不提。我先问你,你弄这些 捉弄你妹妹,究竟想怎样?你不知道她连话都还不会说么!”   邯翊就是再胆大,这时也有些心怯了。嗫嚅着答说:“我也没想怎样。 我就是觉得、觉得好玩……”   “好玩?……好、好、好。”子晟面沉似水,两眼紧盯着邯翊,慢慢点 着头。   青梅一见,知道他恼怒已极,再下来会有什么发落就难说了。于是插在 他还未开口之前,赶紧说:“王爷,这也教训得够了,翊儿也知道错了。” 说着,又从旁推推邯翊:“翊儿,快跟你父王认错。”   邯翊眼睛一闪,还有些不请不愿,微微撇撇嘴,正要说话,子晟却先开 了口。“用不着。”他冷冷地说:“他哪次没认错?哪次没说‘不敢再犯’ ?我听也听得累了——”   说着一扬脸,就要有发落。青梅连忙又截住:“王爷,翊儿到底还小… …”   “小?禩儿不小么?几时见他做过这种事情?”   子晟是忿忿然地说着,邯翊听了,也是大不乐意。刚开始懂人事的年纪 ,又生性心高气傲,最厌烦有人拿别的孩子来比,当下昂一昂头,显得心里 很不服气。   “你看看他的样子!有没有一点知道自己是错的?”子晟怒道。喘一口 气,忽然喊一声:“黎顺!”   “在。”黎顺躬身上前。   “传家法来!”   黎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子晟。   子晟怒道:“听不懂么?叫你去取家法来!”   黎顺一激灵,顺势往地上一跪:“请王爷息怒,还请饶了翊公子这一回 。”这举动提醒了一屋子吓得发呆的丫鬟仆从,登时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参 差不齐地说着:“请王爷息怒。”   青梅便也要跪。子晟一眼瞥见,知道她一跪,就不能不给这个情。于是 一把先拉住她,这才转脸说道:“不能饶。就是因为以前每次都饶,他才这 么无法无天。”语气放得很平缓,但其中一股说一不二的意味,沉甸甸地压 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黎顺。”子晟又吩咐一遍:“取家法来。”   黎顺不敢再说,乖乖地站起身去取了家法回来。   那被称为家法的,是根足有二指粗的藤鞭。青梅一见,就打了个寒战。 她怎么也没想到子晟竟然要打邯翊,心里不由大急。但她越急,越说不出话 来,只是捏了一手心的汗出来。子晟有所察觉,转脸看着她,温言道:“青 梅,你到里面歇歇吧。这种顽劣已极的东西,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是不行了, 你也不用再给他求情。”又吩咐丫鬟:“扶王妃到后面歇息。”   说着,已经站起身,亲手执起家法。   等丫鬟们拥着青梅转到里间,还没有站稳,前面惊心的鞭打声已经传了 过来,加上邯翊尖利的哭叫,登时乱成一团。   “你看看!”青梅跺着脚,埋怨彩霞:“你要不说那句话,说不定还闹 不到这个地步。”   “奴婢怎么也没想到。”彩霞几乎要哭出来了:“奴婢以为王爷就是教 训几句,顶多也就是罚小公子跪一个时辰。平时不都是这样的么?怎想到王 爷气成这样呢……”   这说的也是实情。“唉!”青梅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对子晟也不无怨意 。在她看来,邯翊顽劣,全是因为平时骄宠太过,总是处罚下人,孩子自然 不服管教。等恼上来,打又有何益?然而天家规矩如此,也没人敢说什么。   想着又叹口气,轻轻自语一句:“唉,才七岁的孩子……”说到这里, 忽然一哆嗦,扬起脸听听,外面邯翊的哭声已经弱了下去,子晟却依旧没有 住手的意思。青梅猛一顿脚,转身冲了出去。   “王爷!”青梅喊了一声:“不能再打了——”   子晟此时,犹有余怒未息之势,听不进劝:“青梅,你别管!”说着, 顺手又是一鞭打下去。   青梅情急,一咬牙,猛扑到邯翊身前,挡了下来。   真是奇痛彻骨的一鞭!青梅疼得几乎闭了气,闭着眼缓了好一会,才喘 过气来。然而想到这样的鞭子打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下, 既惊又悲,而且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倔强的怒意。   子晟也呆住了。既吃惊,又内疚,急道:“青梅,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这么想打,就打死我好了!”   是这样针锋相对的语气!听得一屋子的丫鬟侍从,无不惊讶莫名。因为 性情温顺的青梅,从来就没有这样当面顶撞过白帝。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子 晟自己。一面给顶得极不痛快,一面自觉几分理亏,颇有点无奈,只得皱着 眉说:“青梅,我在管教孩子!”   哪有这么管教法的?青梅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将出口,忽然间清醒过 来。王爷就是王爷!这句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蓦地上了心头,只觉得背上无 端地一寒。转念间起了急智,想好了该说的话。于是跪正身子,哀声道:“ 王爷,邯翊纵然顽皮,终归还是孩子。万一有个好歹,王爷别人的面可以不 看,总也要看过了世的青王跟阖垣的面吧?”   子晟猛然一震,惶然地看着青梅。忽然手一松,藤鞭跌落在地,身子向 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触到哪根情肠,连声音都发颤了:“ 不错,你说的不错。可是他如此不肖,我……我……我将来到九泉之下,又 如何跟他父亲交待?”   这副深自痛责的模样,让青梅有些不忍,有些不安,也有些释然。因为 不是真正视如己出,不会有如此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因此少不得强打精神, 忍着背上的痛,一面吩咐抱邯翊进屋,传召太医,一面做出欢笑容颜,来安 慰子晟。   “王爷也不用急。小孩子顽皮,慢慢教他,总会懂事的。”   “唉……”子晟长叹一声,缓缓地说:“我和他父亲……虽然不睦,但 他八个月我就抱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实在跟亲生也没有两样。这孩子 从小不服管,我总以为长大一点会好,谁知……”   说着又叹口气。青梅心里明白毛病出在哪里,但此刻也无从劝起,只能 陪着叹气而已。 “青梅。”子晟忽然握住她的手:“你能把小禩教得这样乖巧,一定有 你的办法。以后翊儿的教养,你也多费心吧。”   青梅知道他极少以这种语气说话,所以也很郑重地,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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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邯翊挨的这顿打,是过狠了。当天就发起高烧,直烧得迷迷糊糊的 。青梅本性就看不得孩子受苦,加上有子晟的重托,便趁势把邯翊留在樨香 园调养。在旁人是留了件麻烦的事情,到了她却甘之如饴。如此衣不解带地 照料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上一摸孩子额头,凉凉一片,登时放下心来 。   子晟自然也松口气。他本就极爱邯翊,这时自知下手太重,又有一份歉 意,于是更加意疼爱。每天奇玩佳肴,源源不绝地送来,比起之前的宠溺, 颇有变本加厉之势。   青梅哭笑不得。不知道子晟为何惟独在管教孩子上,如此不明白?于是 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青梅正色说:“王爷既然把翊儿托给我,那我可要说 话了。王爷不能再那么宠他,该说的说,该管的管。平时少宠一点,总好过 怒起来打个半死吧?”   “对、对。”子晟心情十分好,很听得进劝,“往后翊儿的事情,你作 主就是。”   顿了顿,忽然又拉住青梅的手,凑近耳边悄声说:“什么时候再给我生 个如小禩一般乖巧的儿子,那就更完满了。”   青梅脸一红,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去说:“才认真说几句话,就没有好 话了。”   “这怎么能说不是好话?”子晟把声音板得一本正经:“这可是事关天 下社稷的大事。”   这是要紧的话,青梅觉得不能不理了。然而转回身来,却看见子晟一脸 强忍的笑,青梅不由又羞又气又好笑:“王爷这么会耍人——”   子晟不等她说完,便掩住她的嘴,忽然拦腰抱起她放在榻上,笑着说: “是玩笑,也是真话。”一面说,一面去解她的衣带。青梅笑一笑,闭起眼 睛随他摆布……   事毕。青梅依在子晟身边,见他双目炯炯,望着帐顶,仿佛若有所思, 便问:“王爷在想什么?”   子晟先不说话,依旧有所思的模样。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青梅, 你还记得我们在折柳亭那边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么?”   这,青梅怎么可能忘记?此刻一提,那时情景,立时就历历在目。心里 既觉得温存,然而也不免有种忽如一梦的恍惚感觉。怔怔地想了一会,青梅 轻轻地问:“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子晟说:“你知道我那时是去送谁吗?”   青梅呆了呆,这她倒是从来没想过。“我哪里知道?不过,”青梅笑着 说:“能让王爷亲自去送的,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话不错。”子晟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你或者想象不到, 他是个凡人。”   青梅大为诧异:“凡人?凡人如何能上天界?”然而话一出口,自己就 笑了。凡人能上天界,那自然是天人接引上来的。   哪知不然。“他能自己上天界。因为他母亲是天人。”   其时天凡通婚甚多,生下的孩子归于凡人,还是天人,办法也极简单, 能自己上到天界的便是天人,不能的,便是凡人。因为入天界要过接引塔, 名曰塔,其实是件神器,能催动神器的,自然就是天人。   这青梅就又不明白了:“他既然能自己上到天界,不就是天人么?”   子晟沉默了一会,说:“他自出生就在凡界,从来没把自己当天人过。 ”顿了顿,又说:“他姓杜,名风。在帝都,自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但在 凡界,却极有威望,是个天界都难得一见的贤者。此人不和我们天人作对, 真是我天界之福。”   青梅不明白他为何跟她说这些?但知道他必有用意,于是静静地听着。   子晟却又良久不说话。渐渐地,青梅困意上来,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的 时候,忽然听见子晟在说:“青梅,我在想,送禩儿到他身边,去学济世之 道。”   青梅一下子睡意全无,猛地惊坐起来,看着子晟,颤声道:“王爷…… 王爷要禩儿去凡界?”   子晟也坐起来,沉思着说:“我不过是忽然想到,以后禩儿年纪渐渐大 起来,他又……又是那样一副长相,以后如何在天家自处?杜风此人,很有 能为,在凡界贤名广播,连帝都也不敢随便动他,或者倒能把禩儿护得周全 也说不定。”   他说得平静,青梅却是听得心惊肉跳。虽然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然 而想到倘若小禩真的去了凡界,只怕以后相见难期,几乎已是泫然欲泣了。   “王爷……”   青梅轻轻叫了一声,嗫嚅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晟转脸看她一眼,十分不忍。于是微微笑着说:“我不过想起来一说 ,何至于愁成这样?你如果实在不舍,那自然就算了。”   青梅听他这样说,稍稍安心。   过后子晟果然绝口不再提,加上这时子晟又替青梅找出一样消遣,渐渐 地,青梅也就把事情抛开了。   这样消遣便是学琴。子晟原本精于音韵,但自帝懋四十一年之变后,一 直政务缠身,也就全搁下了。到此时诸般事务都理出头绪,便不像以前那样 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自然而然,又想了起来。白府本有乐班,是从子晟的父 亲老白王詈泓手里调教出来的,技艺极精。子晟起了兴致,有时便亲为指点 。青梅偶尔相陪,见他出言顾曲,老琴师无不心悦诚服,倒也觉得稀罕。有 一次便笑着说:“总说王爷怎么怎么高明,王爷何不奏一曲,让我们也见识 见识?”   老琴师在旁边凑趣:“王妃可是点对了。王爷那管箫,可称冠绝天下。 ”   这么一说,青梅当然更要坚请。子晟心情大好,欣然答应,命人取箫来 。   一曲下来,果然叹服。子晟的箫,极高妙。不闻任何华丽之音,往往长 声单音,偶一转折,精神立现。青梅于音韵其实不通,全凭天份在听,所以 好在哪里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一品再品,余韵无穷。这才知道即便“冠绝天 下”是谀词,归之上乘绝不过分。   于是很想了几句好听的话来夸赞。子晟精神气爽,忽然想到:“青梅, 你可以学琴。”   青梅连忙推:“我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歌唱得好,必定天份不低,学琴肯定也是一学就成。”   青梅听了,倒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于是子晟当场点了一个老琴师,做了 教琴的师傅。   可是想起来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就不是一回事了。青梅开始学琴,才知 道实非易事。她悟性虽好,记性却很一般,所以一个小曲,也要翻来覆去许 多遍,才能记得住。   青梅学琴,小禩有时候在旁边听着。过了些日子,青梅正练琴,小禩便 说:“这曲子我也会了。”   “说嘴。”青梅故意嗔他。   小禩果然上当,立刻不服气地说:“不信,我来弹给娘听。”   于是呛呛啷啷地弹了一遍。孩子毕竟手小,又不曾真正练过,转折断漏 甚多,但全曲音韵,竟是丝毫不差。青梅又惊又喜,便叫他弹给琴师听。这 次弹得更完满,琴师欢喜地不知怎么才好,捧着他的手,连连赞叹:“禩公 子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青梅又告诉给子晟。子晟自然也十分高兴,便命那琴师也教小禩弹琴, 结果,到后来成了教小禩为主,青梅反倒成了作陪的。   还有一个作陪的,是邯翊。邯翊这时还没完全将养好,依旧住在樨香园 。他对青梅依然爱理不理地,但青梅知道他天性如此,其实与之前已经大不 相同。而他与小禩,倒是相处得很好。一来这时邯翊住樨香园,与小禩常常 在一处,二来因为文乌被接回自家去住,邯翊没了玩伴,只能和小禩一起玩 。说来奇怪,正像俗话说的“一物降一物”,谁的管也不服的邯翊,唯独拿 小禩没有办法。因为小禩受过教训,所以不管邯翊如何惹他,如何言语刻薄 ,小禩以不变应万变,只挂起脸来不理他。可是这招还真灵,到最后,还是 邯翊追着小禩和好的时候多了。   小禩学琴,邯翊有时在旁边看着,既不耐烦,又眼馋,常常做点怪相出 来。小禩当然不理,青梅揣度他的心思,知道他其实也想学。于是便命人也 给他取了张琴,果然邯翊欣然拿去。   可惜邯翊天份不差,耐性却差得多了。一曲弹了两三次弹不好,便自己 跟自己赌气,有天恼起来,竟把琴摔了个粉碎!   摔了之后,却又心疼,但是又不肯开口说。青梅其实知道他的心思,不 由暗暗好笑。但为了搓顿他一下,便不肯立刻说穿,存心要他难熬一番。   晚间子晟过来,青梅便笑着说给他听。子晟听了,留意的地方却与青梅 不同,想了一会,说:“两个孩子用的琴,都太大,是不好学。”   于是过了三天,子晟特为命人做了两张新琴,尺寸小了许多,正合适孩 子的手弹。   学了一阵,子晟有天忽然动念,要小禩改学箫试试。果然小禩学箫也极 好,从此两个孩子便一个学琴,一个学箫。   转眼入夏,子晟命人,在后园湖边搭起一座水榭,题名“流云”,专用 来听琴品茗。子晟一旦有闲,花样也是极多,这座流云榭里连摆的什么花、 焚的什么香,都不厌其烦地一一指定。更不许有酒,说是怕酒气污了琴音。 但这条规矩不久就坏了,因为被兰王知道,讥笑了一句:“如此刻意,才是 下乘”,偏要带酒来喝。子晟无奈,只好一笑置之。于是之后索性自己也常 常喝着酒听琴。   这天子晟起兴,叫两个孩子过来,要他们演习新学的曲子。   两个孩子便凭栏而坐,一琴一箫,曲子当然简单,但相得益彰,曼妙动 人。那时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一湖荷叶如碧,间中红白荷花,摇曳生姿。 两个孩子皆是淡青的袍服,神情专注。有那么一会,青梅觉得眼前的,像是 一幅画般。看得出神,甚至忘记了琴音。   冷不丁地,听见子晟在说:“这两个孩子,真像是亲兄弟一样。”   “是。”青梅点头附和,也觉得他们两个,的确很有几分相像。   子晟又说:“其实也不奇怪。翊儿是阖垣的孩子,小禩又像极了先储, 先储与阖垣本是堂兄弟,所以他们两个相像也平常得很了。”   “是。”青梅又答应一声。心里却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子晟 像是在存心撇清什么事情似的。转脸见他专注地望着两个孩子,神情若有所 思。   于是青梅忍不住在心里猜,他看的是哪个?总觉得他看小禩的时候更多 。这孩子身上渐渐有种奇特的气度,难以形容。青梅觉得他就好像是他身后 那些荷花一样,飘逸出尘,叫人不敢妄亵。小小的孩子,居然就有这样的气 度,真是不可思议。就好像邯翊那股傲气,仿佛与生俱来。   忽然想起子晟说的,生个小禩这样的儿子的话,心里不由一动。   不久就有喜讯,果然又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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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静极思动。诸事皆顺,子晟便开始打主意,要把压在心底的一件事,提出来办一办了。   于是拣个政务不忙的日子,吩咐膳房备下一席,照例还是匡郢、徐继洙和胡山作陪,四个人在修禊阁,把盏清谈,十分惬意。说笑一阵,子晟仿佛很随意地说:“再来,我打算推一项新政。”   匡郢、徐继洙俱都一怔。转脸看胡山时,见他也是一脸愕然。匡郢想了想,很谨慎地问:“王爷打算行什么新政?”   “其实也算不上新政。”子晟笑笑,说:“帝懋四十年就已经推过。我想叫凡界自理。”   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惊呼一声:“王爷!”   子晟摆摆手,意思要他们少安毋躁。然后才说:“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里。早几年事情太多,完全顾不上。最近这一年看下来,朝局平稳,应该是时候了。”   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事情却实在太惊人。九年前的那场剧变,犹在眼前。先储承桓失欢于天帝,最终闹出一场亘古未有过的大洪水,自己也自尽于凡界,这件事说到根底上,还是由这项凡界自理的新政而始。匡郢和徐继洙都是身在局中的人,想起那时变乱中,忧心切身荣辱祸福,无所适从,如坐针毡的情形,都犹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但匡郢心思比较深沉,没有想清楚便不肯开口。于是照例由徐继洙来问:“王爷,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章程?”   这事,子晟已经考虑多时,正要与几个幕僚商量。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慢慢地说道:“我想过,帝懋四十年先储推此新政,受挫的原因不在新政本身,而是那时先储推得太急。同时撤换凡界九州十六县的督抚,变故太大,人心难安,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次我的打算,是先选一个州试行,倘或能行,就推而广之,倘或不行,也有回转的余地。”   匡郢想了想,问:“那,王爷打算选哪一州?”   “纪州。”   “纪州——”胡山沉吟着说:“杜风,是不是在纪州?”   “不错。”子晟很欣慰地说。语气中还有一份旁人不能体会的感激。因为如此大事,亲信如胡山,事先也没有透露一丝口风。所以,乍闻此事,三人之中以胡山的心情,最为复杂。但三人之中,也以胡山最了解子晟,深知他对于这件事的热衷,不在先储之下,当初两人交好,也可以说由此志同道合之处开始。再往深处想想,子晟之所以隐瞒不说,自然是怕他有所劝谏,但也说明了子晟的决心。胡山就有这样好处,凡是子晟拿定主意的事情,即便他自己心存疑虑,也必定会全力协同。   “选中纪州,正因为杜风在那里。”子晟说。   “他是纪州的‘济事都’?”徐继洙问。   子晟皮里阳秋地一笑,摇头说:“他怎会是‘济事都’?”徐继洙不明白,便拿眼睛看看胡山和匡郢。   胡山当然是很清楚的。所谓“济事都”,并非是官名,而是种荣衔。凡界各州、府、县的督抚令按例都由天人任,但天人毕竟不熟悉当地情形,所以总要请当地有些身份地位,明白事理的凡人来相助,久而久之,成为惯例,连帝都也默认下来,就叫“济事都”。济事都虽然是不食俸禄的虚衔,然而强龙难压地头蛇,说话往往有些份量。   但,杜风并不是济事都。此人的身份,要说起来也有些难以措词。胡山正在思忖,匡郢却由这名字想到一个人,不由得慢慢地吸了口气,说:“王爷,我记得,当初羽山之战,率凡界民众阻挡天军的人,就叫杜风?”   徐继洙听了,心也一提。不错,他也想起来,当初白王率八万天军征讨先储,止步羽山,就是受阻于此人。这一来,心中的讶异,不次于听见子晟说要推新政。   子晟对两人的吃惊,在预料之中,所以不以为意。“杜风此人,见识才具都很难得。”他很平静地说:“当初羽山之役,其实并不是他的主张。那时有人从中撺掇煽动,群情难抑,他肯出面,其实有约束的意思在里面。而且后来若没有他,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善了。这些事,祖皇也都是知道的。”   听到最后一句,徐继洙微微松了口气。再看看左右,匡郢和胡山都是神情平和,显见得事情并没有不妥之处。徐继洙知道他们两人的见识都在自己之上,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子晟又说:“我于羽山,曾与此人有过一夕长谈。他答应为我约束凡界。所以,前几年朝中多事之时,凡界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其中杜风的功劳不小。像他这样的人,拿,是永远也拿不尽的。不如为我所用,却能抵我十万天军。”   “王爷。”徐继洙兜头一揖,心悦诚服地说:“王爷果然高明!”   他是这样的想法,匡郢和胡山想法却又不同。早几年白帝能专心肃整天界,确实得力于凡界安宁。但,杜风也不会平白答应帮忙,必定是子晟当日有所承诺。承诺的是什么?这,胡山是原本就知道,还没有什么,匡郢却是由眼前情形,猜出七八分,料想必与凡界自理有关,心里就不免暗暗吃惊。如果说结纳杜风有天帝首肯,那么这一层天帝又是否知道呢?匡郢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因此心中大生警惕,觉得白帝有时行事,胆大之处,超乎常人所能想。   于是有句话,忍不住不说了:“王爷,此棋虽妙,但毕竟太险。王爷系天下安危于一身,还请以稳妥为先。”这话无异责备,惹得徐继洙转脸连看他几眼。   子晟却很平静:“这确实是着险棋。但当时情形,这个险,也值得冒。不过,你说的也不错,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偶尔为之罢了。”顿了顿,又接着原来的话说:“所以,有杜风在,由纪州开始推行新政,至少凡界这边,应当不会出什么乱。”   话转回这里,徐继洙又有些不以为然:“王爷,天尊凡卑,是千古定则,还请王爷三思。”   这句话顶得空而无益,子晟不由微微皱眉。然而徐继洙的为人,中正平和,见识未必高明,但却很能体现相当多数人的想法。所以子晟对他的话虽然不爱听,却不能不理会。   “是不是千古定则,这暂且不提。”子晟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停在窗前,负手而立,慢慢地说:“只论眼前情势。如今天凡两界,人口相当,然而天下岁赋,天人自出几分?不到三成。就这不到三成里,还有凡奴耕织所出的,如此算下来,真正天人出的不到两成!徭役过重,必生事端,现在的办法只有一个,压。可是压能压到几时?莫要以为,我们有神器在手,他们凡人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子晟脸色阴郁,眼神仿佛有些飘忽不定:“当初羽山之役的场面,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满山坡黑压压的人,穿的是破衣烂衫,可是那种眼神、那种气势,叫人觉得,随便动一动,都会被碎尸万段似的。”说到这里,声音低缓得有如梦呓:“我自认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是那个时候我真有点怕。那情景我到死也忘不掉……”   顿了一顿,子晟倏地转身,看着三个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知道那叫什么吗?那,就叫做民意。”说完,仿佛不胜负荷似的,深深透了口气,又转而望着窗外。   屋里此时静得仿佛连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三个人反复回味着子晟的话,各怀心事。   徐继洙的心思比较直,他到这时才完全了解子晟的用心,由了解而生敬佩,由敬佩而致惭愧。这一来就坐不住了,于是霍然起身,一揖到地:“王爷!王爷见识深远,臣不及远矣!”   “好、好。”子晟转回身,很欣慰地笑着:“你能领会我的意思就好。往后我要倚仗你们的地方还多,也要你们同心相助才好。”   听他这样说,几个人都起身恭然回答:“臣等必当勉力。”   这么一来,就带上君臣奏对的味道了。子晟笑着摆摆手,一面招呼着:“何必如此拘礼?坐、坐。”一面自己也回来坐了,几个人方又坐下。   胡山由方才说话之间,已经把事情的前后理了一遍。他考虑事情,与徐继洙颇有不同。既然子晟决意要办这件事情,他便顺着子晟的思路想了一想,觉得也未尝不可行。成此事固然要冒风险,由一州而循序渐进,确是比较稳妥的办法。接下来首要的事情,自然是倘或有所阻滞,会来自何方?又当如何应对?匡郢的想法,也大致相同。但他有切身利害所关,想得更仔细、更切实。   于是最先想到的,就是天帝的态度。“王爷。”匡郢问道:“天帝那里,王爷打算如何奏对?”   子晟的回答颇有些出乎意料:“这,我已经向祖皇奏请过了。”   “哦?”匡郢有些诧异地,“圣上怎么说?”   话一出口,就知道多余问,倘若没有天帝首肯,那也不会有此刻所议。果然,子晟转述一遍天帝的话:“祖皇说,‘如此下去确实不是良策。我从前也想过要整,可是一无好时机,二无好办法。你既然觉得你的想法可行,那试试也好。’”   这完全是私下里议事的语气。匡郢等人都知道“我从前也想过要整”云云的话其实非同小可,子晟也只有当着这几个极亲信的僚属,才会这样坦然说出来。所以知道此言无虚,都放下一大半的心。只有胡山目光微微一闪,瞟了子晟一眼,不见端倪,便低头不语。   互劝了几杯酒之后,匡郢安闲地问道:“那,王爷打算何时下诏?”   “下月初吧。”子晟回答。   “下月?”徐继洙迟疑地说:“下月是万寿,忙得千头万绪的日子——”   这年九月十七,天帝七十五大寿。这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自然要有一番铺张庆典。确如徐继洙所说,一进九月,上上下下都必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能偷闲的时候。   匡郢的脑筋转得比较快,当即笑着说:“就是要千头万绪的日子才好。”   徐继洙一怔,想了一想,随即恍然,也笑着说:“不错不错,是我想差了。”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过,虽然用万寿岔开,那帮‘谏官’肯定还要说话,王爷也得心里有数。 子晟点点头,沉吟着说:“万寿期间,总不能出来指摘朝政,有个把不知眉高眼低的,‘淹’了就是。等过了万寿,风头也该过了,到时候还会说话的那些人么,继洙,这件事还要看你的——”   几个人中间,以徐继洙人缘最好,因为性格平和易交,所以在各部都有朋友,很容易说上话。因此,凡有捭阖纵横的事情,总是交给他去办。徐继洙会意,起身一揖。然后又说:“王爷,此事非同小可。我自当尽力去办,但只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子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你尽力就是。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让人说话自然不可能。”   彼此都有默契,徐继洙听他这么说,只又一揖,也不多说什么。匡郢想得远一些,便说:“王爷,还有一样,王爷也不可不虑。”   子晟微微一扬眉,表示愿闻其详。   “要防有人仿四十一年的金王。”匡郢很直率地说。“有人”是指谁?不言自明。帝懋四十一年,金王暗中纠合对先储新政不满的诸侯世家,借一凡人上天界诉冤的机会,一举发难,终至扮倒先储。前车之鉴,当然不可不防。   然而子晟没有说话,胡山先开了口。“这无需过虑,此一时彼一时。四十一年金王能用这个办法倒先储,现在栗王用来绝倒不了王爷。”胡山徐徐地列举理由:“一来,由一州而始,不比当初先储一举撤换九州督抚,难以招致同仇敌忾之心。二来,现在的诸侯世家也不比当初,经王爷四十四年的弹压,如今多数安分守己,不愿生事。三来……”   胡山微微压低了声音,悠然道:“四十一年先储之后有王爷,如今王爷之后还有谁?”   这句话可谓直中要害。前两句虽也是事实,但与后一句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如今宗室之中,确无才具堪与白帝相匹的人才,几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才是决定天帝态度的关键。但几个人的反应却又各不相同。匡郢是暗暗钦佩,觉得胡山的见识,果然有过人之处。徐继洙却觉得多少有恃才自重的意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并没有说出来。子晟心里的感受,最为复杂。他自承当初并没有争储之心,但,不争而争,因为有他,天帝才能下决心拿掉先储,这个说法他已经听说了不止一次。虽觉刺耳,却连自己也不能否认,最无奈的是,连一笑置之都做不到,悒悒在怀,几乎成了一桩心病。   他这番心事,匡郢、徐继洙自然都猜不出来,只有胡山隐隐明白一点,但也不便说什么。勉强谈笑一阵,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看在两位臣下眼里,都有默悟,于是起身告辞。   剩下他和胡山两人,就不必再掩饰。子晟脸色阴郁地坐着,默然不语。胡山知道,他的心结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最好的办法,是拿别的话去岔开。而且眼前的确也有句极重要的话要问:“王爷。方才说到天帝的回复,王爷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   一句话,子晟脸上的阴郁神色登时一扫,目光炯炯地盯住胡山。过了好一会,忽然神情一松,笑着说:“先生如何知道的?”   “猜的。”胡山泰然自若地说:“天帝英明,但毕竟已经是年迈人。我以老年人心性来揣度,喜静不喜动,如此大事,没有额外的嘱咐,岂不可怪?”   子晟以手点额,想了半天,不禁哑然:“先生果然高明。是,祖皇还有一句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迟疑,沉吟了一会,微微压低声音:“他说,‘倘若不出事,我自然也不会过问。’”   这算什么话?胡山也不禁愣了愣。倘若不出事,便不会过问,言下之意,当然是出了事,就要过问。然则怎样才算出事?低头思忖一阵,也是毫无头绪。   子晟苦笑着摇摇头:“老爷子如今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山想了想,也觉得只有如此。便点头说:“总之还是那句话,天帝要静不要动。只要一切风平浪静,那就万事大吉。”   “风平浪静……”子晟仰着脸,面无表情地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久,笑一笑说:“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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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九月,帝都自白帝而下,全在为天帝七十五万寿准备,个个忙得人仰马翻。帝懋四十四年天帝七十整寿,正逢朝中人事更迭动荡,君臣都没有那个心情,一场庆典草草收场。这年不同,天下太平,人心安稳,子晟便决意好好铺张一番,以显孝心。他也真肯出力,上至典礼议程,下至工匠物料,无不亲身过问,每天忙得没有片刻立足之时。天帝体恤,便命他暂住在泰宇宫。此举别有深意,泰宇宫是天帝所居乾安殿以降,最考究的一座宫宇,俗称“东宫”,在前朝一直是储帝住的地方。朝中内外,由此都看得明明白白,天帝与白帝祖孙之间,真正是一派慈爱孝顺的和乐景象了。   于是子晟如愿以偿,终于将那封撤换纪州督抚为凡人的诏书,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当中。其间只有寥寥两三个谏官,上了奏折,亦不过散兵游勇,无关痛痒,不足为虑。九月一过,子晟知道事情就算顺利揭过,于是暗松一口气,觉得大半月的忙乱算是没有白费。   到了十月初八,是子晟自己的生日。照例也有一番热闹。一早起身,先进宫见天帝领赏谢恩,然后回王府受群臣贺。午时赐宴,又是一番酬酢,等再来的歌舞升平时,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好在早已吩咐下去,二十九岁也不是整寿,不必太过铺张,所以不赐晚宴,只设家宴。如此忙了大半天,终于可以歇口气。于是换了便衣,轻轻松松地往颐云轩而来,这才算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庆祝。   王妃们却不能这么轻松。一律礼服盛妆迎候,等子晟进屋坐定,又要正式行礼。子晟极不耐,却也极无奈。所以一等行完礼,立刻吩咐:“都换了便装吧,咱们好开筵。”   崔妃抿嘴一笑:“王爷先别急,还有孩子们呢。”   孩子们都是早已教好的。邯翊、小禩先上前行礼。再来是个特意安排的节目,岁半的小公主瑶英,擎着一柄如意——自然拿不动,要乳娘在一旁帮忙举着,一摇三晃地走上前,然后大声说着:“爹、爹……”叫了好几遍“爹”,本该说一声“如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一急,忽然清脆响亮地照直说了出来:“哎呀,我忘记了!”   “这孩子!”青梅笑着:“如意——”   可是这话已经不用说了,因为诸人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小瑶英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来来。”子晟一面笑,一面招手:“乖孩子,到爹爹这里来。”说着又吩咐:“把公主的座挪到我旁边来。”   然而这么一来,自崔妃以降,各人都要挪动。嵇妃心里先就不舒服,然而她此时已经学得谨慎不少,知道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所流露,所以只是微抿嘴唇,朝子晟和瑶英瞥了一眼。不意崔妃也正看着他们,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浅浅一笑。青梅看在眼里,也只能淡淡一笑。   子晟丝毫不曾觉察几个侧妃的皮里阳秋,顾自拉着瑶英的小手,嘀嘀咕咕地逗着说话。瑶英这时,好多话还不会说,十句里有九句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可是忽然又能冒出一句极流利的,惹得子晟阵阵大笑。不多时王妃们更衣回来,便吩咐开筵。一堂之中,宠妃、爱子、娇女,欢言笑语,其乐融融,过了十分舒畅的一个晚上。   这夜子晟宿在樨香园。青梅此时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子晟先前很忙了一阵,有日子没有过来,这时自然要细问叮咛一番。说完又聊闲话,子晟这天心情大好,谈谈笑笑,不知觉间已交亥时。青梅觉得有些饿,便叫来彩霞,让她去看看可有什么点心?   青梅有身孕,常常要吃夜点心,所以樨香园里总是备着。彩霞片刻即回:“刚巧有莲子羹。”   “好。”青梅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口味有异。细细品了品,略显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彩霞说:“这里面有紫茸?”紫茸是味极名贵的药材,取自雪山紫鹿,最宜于安胎。   彩霞怔了怔,笑着说:“这奴婢可不清楚了。这是秀荷方才拿来放在外边桌上的,待会等她回来问问她就是。”   青梅点点头。彩霞见她别无他话,一福,退了出去。   子晟便又接着方才的话,低声调笑地问:“你上回说,特为我生日替我绣的腰带,怎么不提了?”   青梅一笑:“这,怎么会忘?”   “那你倒是拿出来啊。”   “嗳。”青梅嗔他一眼:“那又不会跑。等我喝完这口,行不行呢?”   “行、行——”   于是青梅故意地慢条斯理,好逗子晟着急。谁知子晟不上当,只微微含笑地看着,结果自己做不下去,倒先笑了:“好了、好了!就拿来。”   说着,便站起身来。不想就这么一起身的刹那,腹中忽然一阵刀绞般的剧痛!“哎呀——”青梅一声惨呼,踉跄后退。   “青梅!”   事出突然,子晟一把没有拉住,眼看着青梅倒在地上,不由脸色也变了。再看青梅,短短一瞬间的工夫,已经是一头一脸的冷汗,脸色发青,显见得痛苦不堪。   “来人!”子晟对着一拥而入的丫鬟内侍吩咐:“召太医!”   说着,自己抱起青梅,放在床上,握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样?究竟是哪里不对?”   然而青梅咬着牙,捏出一手心的汗,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子晟心里大急,但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越是如此,表面上反而不露分毫,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等太医。满屋的丫鬟内侍也皆是肃然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异样的安静中,青梅喉间偶尔的呻吟,就显得格外刺耳。   不多时,太医传到。见此光景,不敢怠慢,忙跪到床前,伸出三指给青梅搭脉。只见他两眼微阖,肃然不语,这一刻的沉默恍如一载,真是难熬至极。   终于,太医收回手来,沉吟了一会,忽然又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下塞子,从中倒出两颗药丸。彩霞忙端过一碗水来,太医用勺子盛着药丸就水化开了,喂在青梅嘴里。这才叩首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子晟手一摆,疾步到了外间,回身说:“你说吧。”   太医却又迟疑,仿佛有所顾虑。子晟按捺不住,沉声道:“昏聩!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   话说得太重,太医唯有伏地叩头。子晟透口气,放缓了语气:“不要紧,你有什么都尽管说。”   “是。”太医直起身来:“敢问王爷,王妃方才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子晟一凛,冰冷的眼光从太医脸上一划而过,随即慢慢点头:“不错。”说着,吩咐彩霞把青梅吃残的小半碗羹拿来。   太医接在手里,舀起一小勺放在嘴里尝了尝,有了把握,这才说:“王爷。王妃用的这碗羹里,加了两味药,一味紫茸,一味麒麟珠。紫茸主阴虚,有安胎之功效。麒麟珠本用作安神,然而独忌紫茸。所以这两味药绝不能一起用。”   “一起用了,又会如何?”   “这,”太医低声道:“两味一起用,乃是极毒。”   子晟急问:“那会怎样?” 太医略一迟疑:“难说。王妃平时身子强健,药又下得剂量不足,性命或者无碍。但即便如此,王妃腹中胎儿,恐怕……”说着,又连连叩首。   子晟身子一晃,连忙扶住旁边的椅背,才又站稳。两眼盯着太医,半天没有说话,脸色十分难看。匀了半天气,才慢慢地问:“那么,如今可还能补救?”   “微臣尽力。”   “好,你去拟方吧。”   太医叩首退在一旁,不大一会把药方拟好,双手捧着递给子晟:“先服成药,可保半个时辰。再服臣开的煎药,一个时辰之内若没有变故,那就算安然过去了。”   子晟接在手里,略看一眼,就叫过黎顺,交待给他。又吩咐旁的内侍:“陪太医到北屋歇息。”一面对太医说:“你先留一留,等虞妃没有事了,你再退下。”   太医唯唯答应着,随内侍去了北屋。子晟想了一想,叫过彩霞来,问她:“那碗莲子羹,是谁做的?中间又经了谁的手?”   “这……奴婢不知道。”彩霞颤声道:“奴婢只知道是秀荷拿来放在桌上的。”   子晟转脸问:“秀荷在哪里?叫她来。”   秀荷人像傻了一般,一张蜡黄的脸,两眼无光,喃喃地只是不停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彩霞看得不忍心,大声提醒:“秀荷,王爷要问你话!”   “王爷……”秀荷木然地转向子晟,忽然哆嗦了一下,仿佛猛然清醒过来似的,扑倒在地:“王爷!都怪我,我要是不把那碗羹放在桌上就好了,都怪我……”说着,捂住脸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秀荷!”彩霞担心地看一眼子晟,“你这么哭,王爷怎么问话?”   然而秀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子晟脸色虽然难看,却没有打算怪罪的意思。等了一会,黎顺捧着煎好的药进来,彩霞忙接过,端了进去。子晟瞟了一眼秀荷,吩咐一句:“你在这里等,待会我再问你。”也跟了进去。   青梅已经服过成药,脸色好了许多,不再那么痛苦得扭曲着,但仍是苍白得怕人。见子晟进来,手一撑想坐起来,可是使不出力气,手一软,依然倒在床上。心里一酸,叫了声:“王爷……”就再也说不下去,默默流下两行泪来。   “你看你!这么难过做什么?”子晟心里也一酸,强打精神来安慰她:“太医说了,你不过是哪口吃得不干净,喝了这碗药就好。”   青梅凄然一笑。   她毕竟不是小孩子,吃坏了肚子和眼下的情形,总还分别得出来。但话可以不信,他的心意却不能不领。于是上来两个丫鬟,搀扶着坐起来,把药喝了,重又躺下。   “唉——”青梅忽然长叹了一声,“王爷,只怕青梅福薄……”   “才说完,又来胡说。你哪里会有事?那腰带还没给我,想赖了可不行……”子晟笑着,然而话却已经说不下去。只觉心缩缩着,像滚着一团炭火般,又热又酸,只怕一开口,自己也要落泪。合上眼强忍了好一会,才又强笑着说:“你先睡一会。睡醒了就该好了。”说着,站起身要出去。   “王爷……”青梅叫了一声,万分依恋地看着他,却又不说话。   子晟见此情景,叹了口气,复又坐回床边,握着她的手道:“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好好歇着,什么也别多想,好么?”   青梅轻轻舒了口气,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她是经方才的一番折磨累坏了,药性上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子晟靠在床头,阖着眼仿佛闭目养神,然而听着身边青梅粗细不匀的呼吸,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遥遥地听见更鼓响,天已交子时,自己的生日便在这样一种混乱中过去了。   有人要谋害青梅。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子晟抬起头向窗外望了望,对着黑暗中的一片亭台楼阁,微微冷笑一声,又阖上眼睛。只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愤懑、这样疲惫过,就像帝懋四十一年那场剧变时,那样地乱,那样塞满心的无法解释的悲凉。子晟又把青梅的手握得更紧一点,仿佛这样可以稍微安心一些。心里拉拉杂杂地好像涌起许多事情,然而难忘的事情太多,也不知道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样凌凌乱乱地,似睡非睡也睡不着,稍有动静就惊起一身冷汗来。也不知熬了多久,只觉青梅的手微微一动,子晟又是一惊,连忙俯身去看时,见她沉沉地睡得正熟,脸色也已经红润起来。不由精神一振,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黎顺说:“已经丑半。”   子晟心中一喜:“快!去叫太医过来。”   片刻太医即到,连忙诊脉。子晟虽然料想情形大好,但仍忍不住一阵阵发慌,强自镇定着,好不难受。一众丫鬟内侍,也都屏息凝神,眼巴巴地等着,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紧张的沉默终于打破了。太医展颜一笑,叩头道:“恭喜王爷!王妃真是洪福齐天的人!非但难关已过,而且母子都平安!”   这一下,子晟真是大喜过望!心里猛然间一松,身子竟有些不稳,手一撑才又坐住。丫鬟内侍们也都大大松了口气,却不敢大声惊扰,只是跪了一地叩头。   子晟坐着看着,有些失神,脸上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方才揪心揪肺地强作镇定还不觉得,这时才感觉心里翻江倒海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忽然间一阵不知是酸是甜的滋味涌上来,终于再也抑制不住。   黎顺听得声音异样,抬头看时见他以手抚面,指间走珠一般地淌出泪水,不由低声惊呼:“王爷——”但是随即想到他不过是喜极而泣,于是悄悄退出去,绞了块热手巾递到子晟手上,一面轻轻提醒:“王爷,太医必定还有话说。”   “对、对。”子晟这时已经缓过来,用手巾捂住脸擦了擦,一面吩咐:“拿宜苏园我书桌上那对翡翠玉壶,赏给太医。”   太医谢恩。然后说:“王妃虽然已无大碍,但身子还虚,腹中胎儿也受了寒损,必须要好好调养才行。”   子晟说:“这容易,明日你到府中药库去看,人参、灵芝……”   “王爷。”太医连忙叩首:“王妃体虚,不能用这些大补之药,得要慢慢进补,才能扶持中正,请王爷明鉴。”   “哦、哦。”子晟笑了:“用什么药自然由你定。你开了方子,交给——”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凝神想了一会,叫过黎顺来:“从今日起,虞妃的饮食用药由你盯着。这几个月你可以少在我面前伺候,但虞妃若再出什么事情,我就不管你跟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了!”   黎顺神色一正,答说:“是。小人明白。”   子晟点头:“你先送太医回去。”说着,回头看看青梅,见她呼吸匀称,睡得正熟,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慢慢地踱了出来。   秀荷一直在外屋跪着等,因知道青梅已经无碍,神情平静了许多。见子晟出来,便磕头道:“奴婢有罪。”   子晟自坐下,看了她一眼,说:“起来说话吧。”   秀荷跪得太久,腿也木了,一个趔趄,一下没有起来,用手撑着才慢慢站起来,膝盖都挺不直了。子晟心里轻松下来,脾气就很好,看看不忍,指着旁边一个小杌子说:“坐那里说吧。”   秀荷谢过,坐在下首,用手轻轻揉着膝盖。子晟沉默了一会,先不提莲子羹的事,看着她缓缓问道:“我记得你进府也有十几年了吧?”   “是。”秀荷说:“奴婢是王爷回帝都那边进的府,已经十二年了。”   子晟点头:“你伺候过我,又伺候虞妃,一向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我都知道,虞妃也很看重你。”   秀荷答说:“这都是王爷和王妃的恩典。”   “好。”子晟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神情一凝,十分郑重地说:“底下我要问你的话,非同小可。你要如实回答,明白么?”   “奴婢明白。”   “那碗莲子羹,是谁拿给你的?”子晟一字一顿地问。   “是嵇王妃,叫她跟前的青儿送来的。”   子晟瞿然而起,向前疾走两步,又倏地站住,盯问一句:“你可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知道。”秀荷顺着杌子又跪到地上,磕头道:“奴婢说的全是实话,绝无一个字的假话。”   子晟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良久,微微一颔首,说:“好。你记住,你在这里说的话,关系重大,一个字也不能走漏出去,知道么?”   “是。”秀荷很沉着地回答:“奴婢明白。”   “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秀荷一走,子晟一人独处,背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绕了两圈,停下来喊一声:“来人!”   进来一名内侍站定,子晟吩咐他:“叫季海来。”   季海已经得信,知道樨香园出了大事,早就在外等候。一听传召,片刻就到。   子晟说:“你派人,把秋符园围了。”   季海听着这低沉的、透着巨大压力的语气,就觉得呼吸一窒。秋符正是嵇妃住的园子,季海知道她难逃此劫了,心里不由微微一寒。抬头看去,子晟的脸隐在暗影里,也看不出他是什么神情。   “没有我的话,一个人也不许进秋符,里面的人也一个不许出来。”子晟补充说,声音仿佛结了霜一般:“不许递东西,也不许传话。你听明白了么?”   季海小心翼翼地回答:“明白。”一句也不敢多问。   “还有,”子晟又说,“嵇妃那里有个叫青儿的丫鬟,你给我叫来。”   “是。”季海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一时青儿传到。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看起来很老实,一见气氛不对,登时苍白了脸,战战兢兢地行了礼,跪在一边。   子晟便问她:“这碗莲子羹,是嵇妃要你送过来吗?”   青儿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说:“是。”   “你知道这莲子羹里加了什么药么?”   “知道,是紫茸。”   “还有什么?”   “这,”青儿摇头:“奴婢就不知道了。”   “你送羹来的时候,嵇妃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王妃只叫奴婢告诉虞王妃,羹里添了紫茸,最宜安胎,别的就没有了。”   “这话你传了么?”   “奴婢来的时候,虞王妃和王爷在屋里说话,奴婢就跟秀荷说了。”   子晟忽然微微冷笑:“嵇妃怎么忽然想起送羹?”   “王妃的心思,奴婢就不知道了。”青儿想了想,又说:“不过,奴婢好像听惠珍跟王妃说,紫茸王妃一时也用不上,搁着也是白搁着,不如送了虞王妃做个人情,说不定,说不定王爷也会高兴……”   正说到这里,外面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夹在侍从们仓惶的劝阻中:“让我进去!我要见王爷!让我进去!”正是嵇妃的声音。   子晟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但立刻又冷静下来,自己走过去猛地打开了门。   嵇妃原本早已就寝,睡着觉被吵醒,一听说秋符被封,不曾梳洗就冲了出来。白府的侍从也不怎么敢拦她,凭着一股横劲直闯到了樨香园,却又被院中的内侍挡住。正纠缠不清,忽然见房门一开,子晟正站在当中,冷冷地问道:“三更半夜,你这么吵吵闹闹要见我,有什么事?”   嵇妃乍见子晟,不由呆了一呆。这么一挫顿,原本支撑着的那股横劲忽然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说不出的委屈。怆然跪倒,两行眼泪滚了下来:“王爷……”   子晟微微皱眉,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侍从,说了句:“你起来,有什么话进来说。”转身进了屋。   嵇妃擦擦了眼睛,也跟着进去。青儿早已经躲到了别的屋里,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子晟盯着她看了一会,厌恶地扭开脸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嵇妃有些张皇地看看子晟:“王爷,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哪里错了?”   子晟冷笑一声:“该问你哪里对过!我对你已经一忍而再忍。早就告诉过你,安分守己,你就是富贵尊荣的王妃。否则,优容总也有个限度。这话,你忘记了么?”   “我没忘,我也不敢忘。可是我不明白!”嵇妃倔强地扬起脸来:“我犯了什么错?若是为了上次虞妃的事情……”   “不是上次的事情。我只问你今晚的事情。”   “今晚?今晚怎么了?”   子晟扫了她一眼,一指桌上羹碗:“这,是不是你送到这里来的?”   “不错。”   “里面下了药。”   “是紫茸,那是安胎药。”   子晟冷哼一声:“不止紫茸。”   “我不明白。”   “还加了麒麟珠!你打的好主意啊,陷害不成,索性下毒。你就不想想这一尸两命的事情,你如何脱身?我告诉你,就凭今晚的事,如果不是青梅没有事,我就能把你送理法司法办!”   嵇妃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虞妃中了毒?……王爷以为是我下的?”   “你能说不是你么?”   嵇妃看着子晟,半天没有说话,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过了好久,忽然笑起来:“王爷说是我,那自然就是我了!”   “你也不用笑。”子晟被勾得恼怒上来,冷冷道:“莫要以为我真的就不敢动你……”   嵇妃冷笑着打断:“王爷当然敢动我。我在王爷眼里,比只蛾子也强不到哪里去!”说到这里,神色忽然又一敛:“可是,王爷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子晟淡淡地说:“可是你不必担心,要找,总能找得出来。”   “那是自然。”嵇妃说着,又咯咯直笑:“我一身富贵尊荣反正都是王爷给的。王爷要拿去,又何须什么证据!我回去等着王爷赐白绫给我就是!”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子晟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看嵇妃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王爷……我要说不是我下的毒,王爷你信么?”此时没有那股悍而傲的神情,眼中只有一种期翼。   子晟心中微微一动,但不及细想,这么一犹豫的时间,嵇妃凄然一笑:“我早知如此。”说着又转过身去,这次是真的走了。   嵇妃一去,子晟重又踱回桌边坐下,顺手拿起一把小剪子,慢慢地剪着烛芯。火光跳耀,映着他一张阴晴不定的脸,正像他的思绪一样。   嵇妃最后那句话,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其实远远超出她自己的想像。倒不是他对这件事情产生了什么疑虑,而是他想起了当年嵇妃初进府时,也曾有过的一段快心日子。那时嵇妃的美貌活泼,他也不是没看在眼里。可惜好景不长,时日一久,活泼变成了任性,美貌也让骄悍掩盖住了,终于消磨光了他那一点热情和耐性。加上她与栗王的关系,以前一直都觉得是看在栗王面上优容她,此刻想起来,忽然发觉实在自己由栗王而迁怒她的时候也不少。想到这里,子晟莫名地,泛起一层内疚,心不由得软了一点下来。   这时就很想找人商量一下。要找的人自然是胡山,但看一看时辰,已经过了丑时,算来离天亮也没有多久,子晟也就打消了立刻去请胡山的念头。站起身,进到里屋去看青梅。   不想青梅却是醒着的,睁着两只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子晟和衣躺在她身边,问:“吵醒你了?”   青梅点了点头,说:“王爷和嵇家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王爷话说重了……”   “她是咎由自取。”   “也许她真是冤枉的。”   子晟笑了:“你也太好心了。她这么对你,你还向着她说话?”   “也不是……”青梅把脸依在子晟身边,低喃地说着:“也不是好心。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觉得其实她也可怜……王爷,”青梅微微扬起脸,看着子晟:“天幸我什么事也没有,王爷能不能网开一面呢?就算为我腹中的孩子积福……”   子晟用手指圈着她一绺头发,想了好一会,说:“这,等天亮我找胡先生商量商量,再说吧。”   然而天还未亮,胡山反倒先找到了樨香园来。胡山在子晟身边地位举足轻重,但是他也很懂分寸,几乎从来不涉足白府内眷所住的地方。所以子晟知道他是有十分要紧的话说,于是立刻迎了出去。   “王爷。”胡山开门见山地问:“王爷软禁了嵇王妃?”   “是。虞妃昨夜中毒……”   “虞王妃中毒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胡山打断他。忽然一顿足,重重叹了口气,显见得心里急躁。口不择言,话就说得很重:“王爷一向心思慎密,怎么这件事会办得这样鲁莽?”   子晟怫然不悦:“如果你说的是栗王那边……”   “不是说栗王。”胡山又叹了口气:“王爷怎么会看不出来?嵇王妃是冤枉的,这是有人设的套!”   子晟一怔,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王爷一来是因为有前番虞王妃的事情,先入为主,二来也是关心则乱。其实稍想想就明白,嵇王妃安分这么多日子,就算要做这种事,又怎会拣在王爷过寿,当着王爷的面下毒?何况这样根本无法脱身的事情,嵇王妃不疯不傻,又怎会做得出来?”   子晟默然半晌,慢慢吸了口气说:“如果不是嵇妃,那难道是……”   “现在什么也不能说。”胡山说:“这件事,王爷只有容后再慢慢查。”   子晟低头想了一会,忽然神色一凛,叫过黎顺:“到秋符园,请嵇妃过来,我有话说。快去!”   然而黎顺去而复回,带回的是个极坏的消息。   “嵇妃薨了!”

子晟和胡山,互相看一眼,骤然变了神情。半晌,子晟咽了口唾沫,吃力地问道:“什么时候?怎么没的?”   “这,嵇王妃跟前的人也不是十分清楚,总是昨天夜里。”黎顺偷偷瞟了子晟一眼,放缓了声音:“听说昨天夜里嵇妃从这里回去秋符,就把跟前的人都摒退了,一个人呆在房里。丫鬟们想她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去惊扰。偷偷看过两回,头一回见她自个在灯下坐着,第二回去看已经灭了灯,放了帐帘,想是睡了,也没在意。刚刚我过去请嵇妃,丫鬟们去叫,总也叫不醒,这才着了急,走近一看,已经过去多时了。想来,想来总是吞了金……”   子晟木然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惊是悲是愧悔?良久,方长叹了一声:“唉……”   没有等他说出底下的话,胡山忽然截上去说:“嵇妃福薄。这件事错不在王爷,请王爷节哀!”   子晟怔了怔,胡山一大清早地找来,就为了告诉他“错了”,此时却又说“没有错”,是何意?然而仔细想想立刻就明白,嵇妃愤而自尽,结果适得其反,逼得坐实了下毒的事情!因为非如此不能堵住她娘家的嘴。   想到这里,子晟叹口气,说:“她毕竟跟我一场。这件事的根底,只私下里告诉她母家的人就是,对外面就不要走漏出去了。叫太医拟两张方子,算是,算是暴病去的吧。”   “是。”   子晟又说:“我现在心里太乱。她身后的事情,先生替我想一想吧。”   “是。”胡山躬身答说:“嵇王妃身后饰典,当务尽优隆,以示王爷对王妃,一片仁厚宽爱。”   这本是应景的套话,然而此时听来,分外诛心。子晟怔了好半天,涩涩一笑,不再说什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8 14:51: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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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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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1-8 14:52:42 [只看该作者]

十一   白府的这场风波,在外界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倒不是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可谈,而是因为这时帝都又发生了一件百年来未遇的稀罕事情,吸引了人们的全部注意——有言官尸谏建言。   此人叫彭清,平时为人耿直,不是很吃得开,不过一向也不多话,所以在一班谏臣当中,并不显眼。从帝懋四十年就做了正言,当了六年也没有什么大建树。四十六年母丧回家服孝,日前刚刚孝满起复,依然还做正言,一班老相识自然少不了要替他接风洗尘一番。   把酒言欢,说到高兴的时候,话题就很自然地转到当局朝政上。有人就提到纪州督抚换成了凡人的事,不免有所议论:“想帝懋四十年那是多大的风波?如今却是声色不动。唉,果然时局不同了啊!”   这话说得本来就欠稳妥,彭清已然有酒,当下梗着脸捉出话柄来:“这跟时局同不同没有关系!古法不可轻言废,这还是眼下的谏官欠风骨。”   话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然而在座的倒有一大半是谏臣,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大好看了。有脾气不好的,知道彭清一向说话的做派如此,虽不好当场发作,却不免微微冷笑。也有人出来打圆场:“此事正逢万寿,总不能不顾这个大体。”   然而彭清非但不接话,反而越说越带劲:“此事乃天下根本!与万寿孰重孰轻?就是天帝也不该怪罪。”顿了顿,又说:“再说,过了万寿,也能上折。”   这话也在理上,但是上折谏事也要看时机,过了风头再翻就难措辞,何苦徒然碰一鼻子灰?这本是无需明言,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人肚里有气,就故意调侃他一句:“彭兄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要上折的喽?”   “那当然!”彭清一昂头,涨红了脸回答,说完也觉得自己口气过分,定了定神又说:“此事不争,要谏臣还有何用?”   有人也不当真,只在心里暗暗发笑。也有人好心,提醒他一句:“彭兄是正言,不是司谏。”   司谏与正言,都是言责之臣,平时笼统地称为“谏臣”或者“言官”,但职责有所不同。司谏正人主,正言绳百僚。其时正言并没有直奏的权力,所以彭清如果就此事上折,只怕辅相那关就过不了,就别提能到白帝甚至天帝的手里了。   这句话倒是把彭清堵住了。憋了半天,才闷声道:“我自有办法。”   那时席间十几人,无一人料到他想出来的是什么办法。过了几天,彭清果然上折,也没有讲出多少道理,只是一再说“古法不可废”的老话。言之无物,自然到不了白帝面前就被驳回。于是彭清铁下心来,他原本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倒也了无牵挂,稍事安顿,怀揣着一封遗折,来在天宫外墙,一头撞死在了宫门上!   这一来,终于声震天下了。帝都内外,登时都把眼光集中到这件事上。无论彭清所奏是什么,单单是“尸谏“二字,足以令人兴起悲壮之感,而至同仇敌忾。所以朝局虽然很静,但一干敏感的人,都已经嗅到帝懋四十一年风雨飘摇的气息,不由万分紧张地,关注这件事如何了结?   如此大事,派下料理后事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将遗折原封上交,递到了辅相的手里。其时辅相有三,魏融资格最老,以掌中土兵马的大将军身份而入中枢,但此人很懂韬晦,其实不大过问政务。真正管事的,是另外两位,秦嗣昌和石长德。秦嗣昌亦是老臣,乃天帝肱股,石长德却与白帝走得很近。   接折子的人,是石长德。而拿到折子,首先要考虑的,是先递给白帝,还是直奏天帝?由彭清之前的言谈,可以想见折中所奏何事,而此人生性耿直,不惜一死,当然会措辞激烈。石长德所虑的,是折中是否会扫到白帝?若果真如此,对白帝自然不利,但更主要的,会给大局带来影响,身为枢臣,对此不能不有先虑。   石长德不敢专擅,于是拿上折子来找秦嗣昌商议。秦嗣昌的主张是直奏天帝:“此等事近百年不曾有,怎可能壅于上闻?递到白帝手里,依旧要上奏天帝。”   但这是不同的,倘若先递给白帝,如果有牵连,那也可以有所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然而石长德也觉得直奏于法理比较合,所以最好是先自己拆开看一看,当然这更是说不过去。正在迟疑中,秦嗣昌旁敲侧击地说道:“圣上英明,必有公论。”   石长德想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折子反正也要上奏,如果先递给白帝,太着痕迹。倘若被人捉住把柄,参白帝僭越专擅,那么非但自己吃不消,连白帝也未必扛得住。于是不再犹豫,原折封进。   此折递进,过了两个时辰便发下,只有一句话:“交枢密廷议。”   枢密廷内阁枢相向有六人。坐总的例来是皇家近支亲贵,此时是皇子中最年长的朱王颐缅。这位置其实是个摆设,只管点头不必开口。底下东府南府各出一使臣。这不过是帝都礼遇两府的表示,两府也知道,不如自己识趣,所以又是两个摆设。至帝懋四十年撤东府之后,就空出一个位置,于是先储命白王子晟入值,后来子晟由白王而为西帝,便又举荐了匡郢补入。而其中最举足轻重的,还是三辅相。   这六个人,除非军国大事,从来不凑头。所以显得天帝于这件事情,亦非常重视。但其实这六个人心里对天帝此举都另有一番想法,然而既然交下来议,那总要议上一议。   于是照例由朱王来开头:“这样的事,可有成例?”   这可难想了。眼前自然是没有,就要往早先去找。想了半天,还是南府使臣曹阳景想起来一个:“先帝彝俊十九年的旧例,似乎可用……”   算一算,那也是一百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帝彝俊三岁登基,生性好玩,颇多荒谬绝伦的举动,实在不能算是明君,连后世诸帝,也不能讳言。所以,听到要引帝彝俊朝的事情,三辅相就不免微微皱眉,但也不便反对。于是朱王又问:“那时的先例,是怎样?”   “这,”曹阳景说,“也记得不是很明白了。要找出旧档来查一查才行。”   这又不对,既然记不起来,何以能说以为例?但这话亦不便说。于是,朱王吩咐取来帝彝俊朝的旧档。匡郢先接过来,找到十九年,果然有一先例。那一年,帝彝俊忽发奇想,要效法先帝,建一番武功,于是故意与东府起了口舌,借机下旨要御驾亲征。这当然会招致群臣反对,其中就有一个于姓司谏,以死进谏。   朱王问:“当时情形如何?”   匡郢看了一遍,总结出两条:“其一是设馆祭祀,其二是起祠以供后世瞻仰。”   “别的呢?”   “别的没有了。”匡郢说。   诸人都哑然。然而接过旧档一看,又都恍然。原来那番陪上命的苦谏,并未被采纳!不过最后仗也没打起来,原因是帝彝俊不知吃了什么不洁之物,腹泻不止,又讳疾忌医,转成重症,好歹熬了两月,才二十二岁便早早龙驭上宾了。这么看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沉默了一会,秦嗣昌慢慢地开口说:“此例恐怕不合用。”   那就要找别的先例。匡郢有别的想法:“那倒也未必,恐怕后来又有追加的饰典仪注。”这是很可能的,帝彝俊之后继位的帝珫炀相当开明,对前朝这段公案有所更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也要慢慢去查找才行。   然而其实这些事情,并不重要。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真正需要有结论的,是彭清折中所奏的那件事,也就是白帝所推的凡界自理。这件事必得先看天帝的态度,而天帝在把折子交枢密廷议的这举动上,就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事到如今,天帝是要顺应彭清所奏的意思而行了。倘非如此,不会别无他话。但,天帝的沉默也表示,他现在还不愿意轻易去驳子晟的体面。因此绕过白帝下发枢密廷的折子,无非是要转给白帝这层意思。   结果,还是朱王把话挑明了:“这些仪注,让礼臣去查就是。咱们就不用再四五不着地议了。剩下的事情,匡郢,你去跟子晟说吧。”   这正是大家心里的想法。但在匡郢,虽然说他为白帝心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如此被指名道姓地说出来,毕竟有些尴尬。再者,更重要的是这话一旦答应下来,就等于一力扛下说服白帝的责任。而白帝是否甘于就此收回成命?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所以,匡郢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石长德见此光景,觉得有必要助匡郢一臂之力,于是说:“这样吧,我和匡大人一同去说。” 这是石长德处事周全的地方。深知以眼前情势,这件事可大可小,是风波不起,还是波澜大作?全在白帝一念之间。而匡郢也极欣慰而感激地点头:“如此最好。”   等到了车上,匡郢不无忧虑地对石长德说:“此事非同小可,万一王爷不肯答应,如何应对要有所准备。”   石长德木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只说了句:“王爷一向深识大体。”   匡郢无法这样乐观,因为深知子晟对此事的执着,而且以他的性情,万一固执起来,难以劝解之处,还在当初的先储承桓之上。   但,事实是他过虑了。子晟很平静地延见了他们两人。简单地问了几句枢密廷合议的经过,便把彭清的折子拿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这封奏折石长德与匡郢都已经看过,好在就事论事,并未有所株连,令他们大松一口气。   果然,子晟看完,亦是声色不动。坐着想了一会,第一句话便说:“纪州督抚肯定要另选人了。匡郢,你到部里检一检,把合适的人选开个单子上来。”   两人喜动眉梢。即便是石长德也没想到,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事情会如此顺利。于是心悦诚服地说了句:“王爷英明。”   子晟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等两人告辞的时候,子晟单独叫住匡郢,问他:“有个叫马渊的司谏,是不是秦嗣昌的亲戚?”   匡郢站着想了一会,回答说:“是。我记得似乎是他的内侄。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人来了?”   子晟一笑:“他是彭清的知己好友,你知道么?”   匡郢一凛,不由抬起眼看了子晟一眼:“我不知道。”   子晟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也没有什么,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摆了摆手。匡郢有些惊疑不定地,躬身辞出了。   子晟若有所思地,独自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进到里间。里屋却是只有胡山一个人在,子晟坐下来,呆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先生所料不差。”   胡山淡淡地说:“王爷还不能独断独行。天帝要告诉王爷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句话。”   子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很疲倦地,阖上了眼睛。   三天之后,白帝下诏往凡界纪州加派天人为督抚。原先凡人督抚虽然留任,然而任谁都看得出实则已被剥夺了权柄,这其实是白帝在“尸谏”的压力之下作出的让步。于是一场看似凶险的风波只是匆匆掠过,并未伤到一丝皮毛,令人不能不松一口气。但也有极少数敏感的人从蛛丝马迹中有所觉察,天帝与白帝祖孙之间,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和睦无间,反而更悬起了心。         然而绝大部分的人没有那样锐利的眼光,依然在一派喜乐安详中,迎来了帝懋五十年的初春。青梅自年前的风波,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才得太医首肯,可以四处走动。但仍有叮咛,不能受累。为给她消愁解闷,季海出的主意,给搬了两只青瓷大缸来,养了几十条各式各样的金鱼。于是,青梅闲来无事,便坐在廊下鱼缸边,看看绿水碧草间,悠然游动的鱼儿,倒也惬意。等转过来年,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身子日重,更加不愿走动,每天喂鱼为乐,把一群鱼儿养得肥头长尾,憨态可掬。   小禩与邯翊,从年前就已经延请了师傅,开蒙进学,功课甚忙,加上子晟不愿青梅烦累,所以两个孩子每天来问个安,说几句话就走。能常常陪在身边的,只有虞夫人,但她也不是每天都能来的,于是每次来,都分外亲热。   这天虞夫人又来,母女俩谈笑一阵,青梅忽然问了句:“娘,你可知道有什么好人家没有?”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虞夫人问得愣住了。“好人家?你问的是什么人家?”顿了顿,又笑:“怎么听着,跟要做媒似的?”   “对了。”青梅挺认真地说:“我是要给人做媒。彩霞碧云两个,跟着我过来,年纪也都不小了,该给她们打算打算了。”   虞夫人笑了:“你倒真会操心。”   “不是这么说。”青梅说,“她们跟我情同姐妹,总也不能不为她们想想。”   说得这样认真,虞夫人不能当玩笑了。想了一会,拉着青梅的手,悄声说:“青梅,娘一直有个想法……”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似乎有点犹豫。   青梅连忙说:“娘你有什么话自管说。”   “好,娘可说了。”虞夫人正色说:“孩子还小,我又不能天天陪着你,你在这府里没有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人不行。我看彩霞跟你处得也熟了,不如把她留下吧。”   “留下?”青梅一时没明白,怔怔地说:“女大当嫁,我总也不能一辈子拖着她呀。”   “嗳!”虞夫人笑了笑,说:“这还不容易么?你叫她‘伺候’了王爷,她不就留下了?”   这回青梅听明白了。脸一红,摇摇头:“那不行。”   “为什么?”虞夫人误会了她的意思,故意打趣地说:“怕她分了你的羹?”   “不是,”青梅很平静地,“我不想她埋进这府里。”   虞夫人倒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慢慢地敛起笑容。想了一会,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便劝道:“青梅,事情都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就别再放在心上了……”   结果这句话,反倒勾起了青梅的心事。嵇妃故去,身后恤典极尽优隆,灵堂之上,白帝亲临致祭,一篇洋洋洒洒的祭文,念得几度哽咽,几乎念不下去,无论真情假意,这番溢于言表的凄哀之情,足以挡住外人之口。然而青梅感受大不相同,除去多少知道嵇妃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之外,还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兔死狐悲之情。由嵇妃而想到如云,悲凉之意更浓。并不是怨谁,而是一种想怨也不知从何怨起的感觉,才最叫人无奈心寒。   “也不是为了那件事。”青梅轻叹一声,想了想,又说:“也不全是。我……娘,我实在是怕彩霞她们也埋进来,将来没有下场。”   这当然不是过虑。然而惟因如此,虞夫人才更觉得一阵无端的寒意。想一想若在三年之前,青梅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转念至此,竟不知道何从劝起。   反倒是青梅自己,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开了。“反正,”青梅浅笑着,“这也不急在一天两天,娘你看着合适的人家,替我留意着就是。”   停了停,又说:“还有秀荷……”说到秀荷,就想起有件事情,可以和虞夫人商量。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听见丫鬟传报:“王爷来了。”抬头就看见子晟从回廊那端,踱了过来。   青梅含笑迎了上去。见他一身月白的便袍,就知道他这天政事不忙。果然子晟神态轻闲,先对一旁行礼的虞夫人一抬手:“虞夫人不必多礼。说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   但这方面虞夫人颇有乃夫之风,为人端正。执意行完礼,才抿嘴一笑,说:“话虽如此,国法不可废。”   这也不是第一次,所以子晟只笑笑,吩咐给虞夫人设座。虞夫人谢过,坐了一阵,陪着说了些话,无非是互相问候,因知道他们夫妻要说话,便起身告辞。子晟也不挽留,只吩咐:“把新进来的紫酥梨拿两篓给虞夫人带去。”   虞夫人又谢过,方自去了。子晟便问青梅:“在这里坐还是进屋去?”   青梅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有话要说,想了想,说:“还是进屋去吧。正好我也有事同王爷商量。”   两人进屋坐定。子晟便问:“你有什么事?”   青梅一笑:“王爷先说吧。”   子晟正要开口,彩霞领着两个丫鬟,端着新沏的茶、水果、点心过来,都摆在桌上,一福,又都退了下去。子晟的眼光跟着转了一圈,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见秀荷?”   子晟一向不大留意丫鬟,青梅便知道他要说的话跟秀荷有关。于是笑笑说:“巧了,我正要跟王爷说秀荷的事情。”   “哦……”子晟也明白青梅要说什么了。   他临来樨香园之前,总管季海特为来回禀他,脸上很有几分为难的神色。“王爷。”季海说:“前几天栗王说想要秀荷……”   那是四、五天前的事。栗王有公事过府,正好秀荷到前院来替青梅取样东西,不知怎么就跟栗王打了个照面,被栗王看中。栗王开口要一个丫鬟,子晟自然不会不答应,当场交待给了季海,也就抛在一边了。这时提起来,子晟站着想了一会,才记起这回事。便说:“上次明芳到朱王家用的什么妆奁?就按那个发送就是。”说完抬脚要走。   季海一听,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不是为了妆奁的事。”顿了一顿,才很吃力地接下去:“是……是……是这事情,叫虞王妃给挡住了。”   “哦?”子晟奇怪了,“为什么?”   “虞王妃说是秀荷自己不愿意。”说着,连忙又解释:“秀荷是虞王妃跟前的丫鬟,虞王妃要为她作主,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是栗王爷那边又派人来催过了……”说到这里不说了,只偷偷瞥了眼子晟的脸色。   子晟皱了皱眉,不大痛快地说:“你真是越来越能干。这种事还要我来过问!”   “是、是。”季海咽了口唾沫。这种事是不该惊动白帝,然而想不到的是,一向好说话的虞妃一句“不行”就给顶了回来,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只好去请崔妃出面,崔妃听说是虞妃挡住的,含糊几句又把烫手山芋扔回给他。无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来见白帝。   好在子晟也没再多说什么,想了想,回答他:“知道了,我去同虞妃说。”   季海等的就是这句话,登时松了口气。   在子晟看来,这原本是极小的一件事。然而到了青梅面前,看她的神情似乎郑重其事,才觉得也没有那么简单。正自思忖着如何措辞,听青梅缓缓开口说:“既然王爷要说的是同一桩事情,那我先说一句。八叔叔已经望五十的人了,秀荷才二十出头,这能是桩好姻缘么?”   子晟有些哑然。听青梅的口气,不像在说一个丫鬟,倒像替一个家人打算,子晟听着颇感新鲜,也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青梅又说:“我问过秀荷自己,她也是不乐意。人家也是父母生养的,总也不能一点不给她打算吧?”   这句话说得很占情理,子晟觉得为难了。“可是……”他沉吟了好一会,才说:“我已经答应了栗王。”   “那,不能想办法再辞了吗?”   “这……”子晟摇摇头,“不便开口。”   “请王爷勉为其难开一次口,在秀荷可是一辈子的事情。”青梅正色说。   “青梅,我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子晟忍耐地说:“我告诉季海,让他再给你挑几个好的丫鬟,不好么?”   青梅木着脸,僵了许久,依旧不甘心地说:“可是秀荷她自己不乐意……”   “青梅!”子晟皱着眉,忽如其来地叫了一声,显得心里很不痛快。   青梅微微扭开脸,没有说话。   子晟忍了忍,又说:“一个丫鬟,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王爷。”青梅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他说:“王爷莫非忘了,青梅从前也不过是个丫鬟!”   一句话,把子晟堵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青梅,你这是怎么了?”呆了半晌,子晟终于说道。语气里除了不满之外,确实也有几分困惑。   青梅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她是怎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即使当初为了如云那一次,她也不曾这样一句顶一句地跟子晟争执过。然而,就算心底有一百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该、不能这么做,可是心里却像另有种奇怪的浮躁感觉,仿佛非要发泄出来似的。   “就为了……”就为了一个丫鬟,子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有了刚才的话,这话未免太刺心,于是临时改口:“就为了这么小一点事情,何至于跟我闹成这样?”   “王爷眼里的小事,却是秀荷的终身大事。”一个又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子晟终于忍不住,“腾”地站起来:“青梅!”几乎要发作的当口,眼光忽然落在青梅隆起的肚子上,终于又把一股恼火强压了下去,慢慢地坐了下来。   “青梅,你是有身子的人,何苦操这么多心?”   青梅低头不语。   “好吧、好吧。”子晟重重地吐了口气,让步了:“这次就算了。我来想个理由回了栗王。可是青梅,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说到这里,子晟神情有些阴沉了,语气亦变得很重:“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明白么?”   青梅微微一扬眉,正待要回答,忽然门口有人说话:“不必了——”身影一闪,却是秀荷走了进来。   子晟一肚子正没地方出的怒气,立刻就转了过去。“这是什么规矩!”他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青梅也吃了一惊:“秀荷,你怎么……?”   秀荷上前跪倒,给两人各叩一个头。然后说:“奴婢来了有一会了。王妃为了奴婢,跟王爷说的话,奴婢都听见了。奴婢在这谢过王妃了!”说着,又给青梅磕头。   “这里本没有奴婢说话的余地,可是有些话奴婢不能不说了。”秀荷很平静地说:“王妃对奴婢太好,可是奴婢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奴婢不配王妃如此对待。奴婢原想一辈子伺候王妃,赎了奴婢的罪,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青梅越听越糊涂,可是看着她的神情,忽然又起了不祥之感。“秀荷,”青梅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地,“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秀荷说:“奴婢有几句埋在心底的话,本来到死都不敢说出来,可是现在奴婢再不说,那就真的是罪无可恕了。”说着,又向子晟磕头:“奴婢这些话,也要王爷一起听了才行。”   子晟神情微变,若有所思地望着秀荷。看了一会,点一点头,喊了声:“黎顺!”   黎顺进来站定,子晟便吩咐:“看看附近有什么人?叫他们都走。”顿了顿,又说:“还有,你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靠近这屋子。”   黎顺领命出去,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又安静下来。   子晟站起来,慢慢地踱到秀荷身边,背着手,微仰着脸,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冷、一样硬:“秀荷,你要说的,是不是上次那碗莲子羹的事情?那里面下的毒,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青梅就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猛地一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子晟。   秀荷也微微一哆嗦,但立刻又镇定下来,咬一咬牙,承认道:“是。是我下的药。”   “秀荷?”青梅的身子微微一晃,一把握住了椅柄,直抓得指节发白:“怎、怎么可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崔妃给了你什么好处?”子晟又问。   “崔王妃救过我娘。”秀荷强自镇定地说:“我家原在申州,八岁那年家里遭了匪难,我落在人贩子手里,给卖到帝都苏老爷家里做了丫鬟。后来苏老爷回乡,把宅子连下人一起卖给王爷,我才又伺候的王爷。那些年我一直以为我家里的人都早没了,哪知不是。   “那还是帝懋四十二年的姤女祭,崔王妃上寺里烧香,我也跟着去了。就在那庙门口,看见个脏兮兮的老乞婆,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正让庙里的和尚打着往外轰。崔王妃看不忍心,就叫我送盘点心给她。哪知道、哪知道……她……她……”   秀荷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手死死地抠着地,一阵一阵地喘着。喘了半天,才抖着声音往下说:“她是我娘啊!她是我的亲娘啊!我小时候淘气,爬墙头玩,一不留神掉了下来,是我娘在底下接住了我。我没事,可是我娘她额角撞出好大一道口子,后来落了疤,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所以,我一看她眼角那道疤,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娘,那个让和尚打着,跑也跑不动了的老脏婆子,就是我娘……”   秀荷又说不下去,手撑在地上,喉间呜咽的声音,就像把钝刀在人心上来回拉扯似的。子晟先皱眉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秀荷,你要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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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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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蜘蛛侠 帖子:1162 积分:7825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4-5-28 16:08:52
  发帖心情 Post By:2004-11-8 14:53:32 [只看该作者]

秀荷“呜”地放开了声音,猛地扑倒在地,颤动着的身子如同抖筛一样。子晟慢慢地走回桌边坐下来,看着秀荷却不说话。青梅攥着一块手绢,已经陪着掉了半天的眼泪。见子晟坐回来,便说:“王爷……”   子晟摆摆手,示意她先不必说什么:“总要把该问的先问清楚。”   这句话提醒了秀荷。她收住哭声,抽出手绢来擦了擦脸,又跪直了身子,接着说:“我当时抱着我娘就哭。我娘先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明白过来,也哭。这情形让崔王妃看见了,自然要问。等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叫人弄了个小宅子,把我娘安顿了,还特意叫我回去跟我娘住了两天。可惜我娘福薄,早已经弄坏了身子,好日子只过了没两个月,就去了。最后还是崔王妃,帮我把我娘葬了。   “所以,我欠崔王妃这份大恩,我一天也没敢忘记过。大概半年前崔王妃叫了我去,给了我一包药,说是麒麟珠,单独用是安神药,跟紫茸一起用就是毒药了。她说她有法子,劝说得嵇妃做了紫茸羹汤给王妃,到时候就叫我把麒麟珠下到里面。   “当时我拿着那包药,就跟拿着块烧红的炭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也知道,王妃平时待我,就跟姐妹没有两样,我要起了害她的心,真是天理不容。可是,崔王妃她是我娘的恩人,她也是我的恩人。后来我想了又想,决定把药减一半,只下一半。崔王妃给我药的时候说过,这药出不了人命,就是有孕的人孩子保不住了。我真是这么以为的,要不然,打死我也不会下这个药。我想,一半的药,或者王妃有福,就不会有事,我也算把崔王妃交待的事情办了。   “后来我看见王妃的模样,才知道那药那么厉害,那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能死。”秀荷说着,又俯身磕头:“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天幸王妃没有事,好歹减了一点奴婢的罪孽。如今我把什么都说了,请王爷发落就是。”   子晟半天都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僵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青梅呆呆地,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一样。一时觉得秀荷可怜,一时又觉得秀荷可恨,一时觉得嵇妃可怜,一时又觉得崔妃可恨,一时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崔妃为何要这么做?想来想去,一片乱糟糟当中,有一件事却忽然想了起来:秀荷犯的,是死罪!想到这里,青梅清醒了不少,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救秀荷?有当初如云的前车之鉴,青梅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恨自己没有胡先生那样的急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正没措手地思忖着,听见子晟说:“栗王府,你是肯定去不成了。”   这话实在突兀,说得青梅和秀荷都一愣,不知道他怎么这时候还能记得这回事?子晟显然不曾在意她们的神情,停了一会,顾自又说:“你犯的,是死罪。”   “是。”秀荷脸色苍白,但声音却很平静。   “但也不是没有可恕之处。”   这一句话,使得秀荷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虽然方才一意求死,但那不过是自知必死的决绝,人又何尝能够没有贪生之念?于是一抹潮红泛上了她的脸颊,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青梅也有些意外,眼睛望着子晟,显出一种极欣慰的神情来。这种神情,子晟久已未见过。然而此时看在眼里,却只能微微苦笑。   “黎顺!”子晟扬声叫进守在门外的黎顺,吩咐他:“传话给崔妃。告诉她秀荷已经把什么都说了。叫她收拾一下,搬到后院筑园去住。”顿了顿,又说:“今天就搬。也告诉季海,叫他带人盯着,别让她寻了短见。”   短短几个月中,第二次发生这种事情。黎顺不由得一震,抬头飞快地看了子晟一眼,又低下头去,只回答了声:“是。”什么也没敢多说。   “秀荷。”子晟转过脸来,“你以后,就去筑园伺候崔妃吧。”   秀荷脸色变了变,这与死,实在差得也不远。然而依然强自镇定着,磕头谢恩。又给青梅也磕头,却什么也没说,算是尽在不言中了。   青梅心里一酸,又淌下泪来,也不知是为秀荷,为崔妃,为嵇妃,为自己,甚或是为了子晟?   秀荷退下,不多久黎顺回来复命。子晟问他:“她说什么了没有?”   黎顺回答:“崔王妃只说了一句:‘我早知会有这一天’。”   子晟默然不语。半晌,挥了挥手,黎顺也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子晟和青梅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久,子晟才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显见得满心的难过和懊恼。   青梅自己也是百感交集,心乱如麻,然而见他这样的神情,却又不忍。于是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想要握一握他的手,劝慰他几句。但,才伸出手,忽然腹中一痛,不由“啊”地惊叫一声,俯下身去。   子晟这一惊非同小可,一面连声叫“来人!传太医!”,一面扶住青梅急问:“你是怎么了?该不会又是……”他说不下去了。   “不是。”青梅十分勉强地笑了笑:“我想,我是要生了。”   果然,太医把脉的结果,青梅是骤逢变故,以至动了胎气。熬到晚上,青梅早产,生下一个男孩。         这孩子降生的可谓恰是时候。白帝子息单薄,虽然有长子邯翊,毕竟不是亲生。膝下孤单,便显得绵祚不长,恐非社稷之福,隐隐地就有些议论。因此一朝得子,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喜讯立时明诏天下。相形之下,白府里崔妃被囚的那点事,就悄无声息地淹没过去,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心里带起小小的涟漪。   青梅却是久久难以释怀。“怎么会这样的呢?”有一次青梅便这样问虞夫人。怎么会这样的呢?这是青梅想得最多,却始终不能明白的事。只觉得如果能有一个回答,或者,哪怕能找出一个真正可以怨、可以恨的人来,也就不会这样茫然无依了。   可惜虞夫人也答不上来,只能劝一劝她:“刚生过孩子的人,心事这么重怎么行呢?”   青梅便叹口气,不言语。有时候会想,或许,这就是命。很奇怪地,这么一想,心里似乎就会好受一些。   另外还有一件事,叫青梅有些困惑而难安的,是子晟自己对这个孩子,似乎反倒没有意想中的欢喜。虽然他也是高兴的。但有时候,看见他长时间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模样,青梅就觉得他仿佛有些悒悒。一开始青梅想他或者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可是他面对女儿瑶英的神情,却又完全不一样。   子晟真是宠瑶英,宠到连青梅这个做娘的,有时候都看不过去,忍不住要说:“王爷再这么惯着她,宠得脾气太坏,将来怎么做人家的媳妇?”   “我们‘也罢’这么乖,哪里就会惯坏?”子晟笑着,给自己开脱,“再说,她是我的女儿……”   一眼瞥见青梅脸上非常不以为然的神情,后一句就没有说完。青梅确实不这么想。她觉得女儿长大了终归要嫁人,倘若靠着身份,虽然能压得夫家抬不起头来,可毕竟不是真正的夫妻和顺,那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趣味?   不过,方满两足岁的小瑶英看起来,确实还没有被惯坏的样子。因为开口早,会说的话已经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精灵可爱,真正是个小解闷的模样。只是有一点,瑶英的样貌长得一多半像青梅,所以并不十分出色,子晟不介意,青梅却不免有几分憾意。   然而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孩子。刚生下的时候,因为不足月,瘦小得跟只小猫一样。等过了满月,一天比一天红润,也一天比一天好看,那般样貌,真正是眉目如画,漂亮到了有点惊心动魄的地步。   有一天,连虞夫人都忍不住,悄悄地跟青梅说:“这两个孩子的长相,要是调过来就好了。”   青梅心里也是这么想,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   虞夫人端详着小外孙,又说:“我看这孩子,大概是像了他奶奶……”   “哦?”这说法青梅倒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很是好奇:“娘以前见过太妃?”   “没有。”虞夫人摇摇头,多少也有些憾然的样子,“不过,想想就知道,要不是像太妃,怎么会这么俊?”   青梅恍然。想了想,又诧异地说:“可是,我看着这孩子,也不怎么像王爷啊。”   “那是自然。”虞夫人说,“王爷跟太妃,本来就一点都不像。”   青梅失笑了:“我一直以为王爷的长相,是像太妃。”   虞夫人也笑了,略为压低了声音说:“王爷长的是不差。可是说句不恭敬的话,太妃当初‘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王爷的长相可还是远远够不上。”   天下第一美人,这个头衔当然不是随便能叫的。即便有言过其实的地方,然而必定极美,那总是不错的。于是青梅对自己素未谋面过的婆婆,又起了神往之心。   呆呆地想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又说:“原来王爷是像先王。”   虞夫人诧异了:“原来你真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   “王爷的相貌,像天帝。”   青梅微微扬起眉来,她的确是不曾听说过。   虞夫人便说:“听说王爷那年回到帝都,初谒天帝的时候,天帝身边那些老宫人,都惊得呆了,说是跟天帝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青梅不禁哑然。这倒是没想到的,然而想一想,如今天帝毕竟是年迈老人,岁月不饶人,相貌和年轻时候自然大不一样,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虞夫人想到的,是天帝初见子晟的时候,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子晟的母亲为天帝所深恶,然而偏偏只有这个女人,生下的孙儿最像他,有时造化弄人,确是奇妙难测。然而随即又想到,子晟当年以那样一种尴尬的身份回到帝都,却能很快站稳脚跟,是否也有这层缘故在里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抛开这些拉拉杂杂的话题,日子是过得跟流水一样。转眼孩子百日,照例天帝赐名,叫做玄翀。又过两个多月,到了七月末,三年一度的皇陵代天帝祭祖,子晟启程往高豫。   另两位侧妃,一死一废,此时的青梅自然而然地,要掌起白府家务。这实在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在子晟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胜任,事情其实都是季海领着人在办,不过名义上,仍然要报给她定夺。所以,每天总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来处理这些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一边说得累,一边听得累,不但累,而且懵懵懂懂,往往说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不过熟能生巧,时日一久,慢慢也能摸得清些头绪了。   等有些明白过来,再听这些往来礼单、帐目支入,感受就不大一样了。这天季海说起新置的礼服,一件就要报八百两,青梅就有些神思不属起来。想起当初在洛水河边替人缝补衣服的日子,为了五十两银子的债差点跳了河,何曾想到过会有今天?和那样的日子比,如今自然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了,然则自己的心里,为何却有那样一种浮躁的、仿佛飘忽无所依的感觉?这问题一刹那竟也回答不上来。   正这样恍恍惚惚地想着,彩霞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将她惊醒过来。   “王妃,天帝来了!”   “啊?”青梅失声惊呼,一下慌了手脚:“那快,更衣——”   季海比较镇定,便问彩霞:“天帝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进府,快到樨香园了。”   如此更衣已经来不及了。季海说:“不要紧,天帝是私访。再说他老人家从来不在这些事情挑理。”   “唉,真是!”青梅跺脚:“怎么也不早点来告诉?”   “是我不让他们告诉的。”外边传来一声笑语,只见身影一闪,天帝已经进来。后面跟着五、六个侍卫,垂手而立。天帝一身便服,四下看看,自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惊呆了的青梅笑着说:“我这做爷爷的到孙子家里走动走动,怎么,连杯茶也舍不得沏?”   青梅这才省悟过来,连忙伏地磕头:“孙媳见过祖皇。”说着连声吩咐:“上茶!”   屋里登时一阵忙乱,见礼的见礼,端茶的端茶,又上果品点心。天帝也不理会,只微微含笑地看着青梅说:“我那小曾孙儿呢?抱过来让我看看。”   乳娘忙把玄翀抱过来,天帝接在手里一面逗着玩,一面说:“趁着子晟不在,来看看这小东西!”   来看曾孙,为什么要趁子晟不在?青梅不明白,所以就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帝笑着说:“我这个孙子,做事说话都有分寸,本来是挺好,可惜就是拘束。他要是在,一开中门迎候,那就一点也不自在了。”   青梅还是摸不准这话到底是褒是贬?憋了一会,只好勉强说了声:“是。”   天帝抬起眼来看看她,指着对面的座位说:“你也坐。”   青梅谢过,拿捏着坐下了。   天帝又说:“别这么拘束。我就是不想拘束,才这么来了。整天在宫里,抬头就是九重宫阙,富贵是富贵,可是我上年纪了,也想找点天伦之乐,是吧?”说着,便絮絮不断地,问起一些家常琐事。   青梅听着这样和煦如春风的话,不由自主地,便又把天帝看作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祖父,渐渐地放下心来。于是闲谈起来,十分自在,引得天帝,也聊得畅快无比。   “好。”说到高兴,天帝看着青梅,显得十分欣慰:“毕竟子晟自己的眼光,还是不差。”顿了顿,叹了一声:“比我的好。”   这是夸奖,也是非常重的话,青梅连忙跪下了:“祖皇这么说,孙媳怎么当得起?就是子晟,也万不敢当。”   “你起来。”天帝很平静地,“这没有什么。我给子晟选的几个,慧儿是不用说了,自己福薄。那两个也是不如你。子晟比我强,那也没有什么不对,他要是比我差,那我才该发愁。”   这话青梅还是摸不准,偷偷瞟了天帝一眼,又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只好起来,重又坐下。   “对了。”天帝朝左右看看,问:“我那两个曾孙儿、曾孙女儿呢?”   邯翊、瑶英早已得信,在外面等候着,一听传召,立刻就进来。邯翊已经八岁,很懂点事了,行完礼,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瑶英还得乳娘带着,行礼无非做个样子。   天帝招招手,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先问邯翊念的什么书?师傅讲课听不听得懂?问一句,邯翊答一句。瑶英却不耐烦,没听两句,就已经爬在天帝膝上,拉着他腰间的一块玉佩玩。青梅又好气又好笑,但见天帝十分高兴的样子,也只好讪讪地说:“祖皇别见怪,这孩子给宠坏了。”   “乖得很!”天帝神态倒是跟子晟如出一辙,笑呵呵地摸了摸瑶英的脑袋,又看着邯翊说:“翊儿也好。”   顿了一顿,忽然问:“青梅,我记得你还带来一个孩子?”   青梅不由一激灵,只觉得身上猛地一寒,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但这话又不能不答,僵了一会,只能低声说:“是。”   “把他叫来,我也见见吧。”   青梅只觉得头“轰”地一声。这是子晟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情,不能让小禩到天帝面前,然而天帝如今就坐在眼前,又要如何才能回绝?青梅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行,只是急出一身的冷汗。   天帝看出她的为难,含笑道:“不要紧。尽管让他来。你既然进了我家的门,他虽然不能算天家骨肉,但其它的一样对待,那也是应该的。”   话到这里,青梅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识礼数了。定一定神,硬着头皮吩咐:“把禺禩叫来。”   不多时小禩进来,先跪下行完礼。天帝一招手:“来,到曾爷爷这里来。”青梅便觉得一颗心猛提到了喉咙口。   然而天帝上下打量着小禩,神情却很平静,仿佛一点也没觉得奇怪。看了一会,笑着跟青梅说:“这就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这孩子,连长相也像我家的人。”   青梅微微松一口气,这才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原来是冷汗已经把衣衫都湿透了。忙陪笑说一声:“是。”   天帝看她一眼,问:“你看得出来?”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青梅不敢大意,想了想,说:“孙媳觉得,他跟翊儿是有几分相像。”   “噢——”天帝恍然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着,又拉着小禩说了一会话,见他对答如流,举止有度,不由大为嘉许,将身上一串小件的玉饰赏给了他。这才起身离去。青梅率众人,跪送如仪。   等回进屋来,青梅想了一想,终归不能完全安心,便吩咐季海:“把这事告诉胡先生一声。”   季海跟随子晟多年,多少知道一些其中的利害,青梅就是不说,他也会这么做。当下去找到胡山,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说了。   “坏了!”胡山顿足失声,“虞王妃太老实了!”   胡山极少这样张皇失措,季海看了,心里就是一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唉!只要说一句禩公子病了,或者刚巧不在府中,就可以搪塞过去……”胡山搓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又倏地站住,“不过,现在这都不必说了。”说着定一定神,坐到书桌旁,匆匆写了封信,封好交给季海。   “这封信,”胡山沉声道:“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王爷回到帝都之前,送到王爷手里。你明白么?”   “是。”季海正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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