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认识韶文时，她刚刚毕业。
韶文是大一新生，小她三岁。
我们是有时差的。她记得第一次聊天时韶文这样说。
她在浙江，他在新疆，完全地搭不上界。
但是隔着电脑她想象这个十九岁男生年轻干净的笑容，很温暖。
她在聊天室里叫他弟弟。她说弟弟，我很羡慕你，大学生活，无忧无虑。
怎么会？他抗议：前几日去招聘会，发现法律毕业生铺天盖地。三年后出来，已经学无所用。
哦？她讶异：我读书时没人考虑这些。大家只知道恋爱，嬉戏。
你呢？成功了么？
什么？
恋爱！
没有。他觉得我比较适合做朋友。
同病相怜。
你在失恋？是否有尽最大努力？
生日时送十一朵玫瑰给她，她拒收。
呵呵，你应该送百合。
为什么？
我喜欢百合。
三天后见到故事中的女主角，叫妮妮。她加她QQ。
第一句，开门见山。她说：韶文很喜欢你。她和她的头像一样，是很张扬的红发。
可是，妮妮吞吞吐吐：我另外有喜欢的人。
他好像并不知道。
是，没有人知道。我暗恋一个人很久。
真复杂。她吐吐舌头。新生代的恋情好像不是自己所能理解。抱歉，她说，韶文是我弟弟，我希望他快乐。
我也希望能和他做好朋友。
但是她知道，韶文要的不是朋友。
当夜韶文向她诉苦：站在雪地里等她下课，她视而不见，和同学约去吃火锅。
你们那下雪了？还有火锅？
新疆不是蛮荒之地，城市里一样什么都有。只是更冷。小姐，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
不是说话是打字。不好意思。有没想过放弃？
她走后我一个人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想这个问题，抽烟，没有答案。
抽烟伤身。
已经习惯，在感觉特别寂寞的时候。
总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
你不再支持我？
知道那种感觉，没有回应，失却勇气。我希望你有真正的幸福。
那么，要多久？要多久可以忘记和重新开始？
不会太久。有一天你会遇见另一个人。你还年轻。
逐渐习惯每日和韶文聊天。有时亦要抱怨：工作和专业完全不对，提不起兴趣。
你想做的是什么？
播音，或者写作。希望和美丽的故事有关。
呵，他笑：奢侈的工作。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是否够格。
我要先听你说。
于是进语音聊天。她惊讶他有低沉，成熟的声音。而她的声音稚气未脱。
很好听，她说：我喜欢带有北方口音的，标准的普通话。
他笑，笑声爽朗：你让我怀疑，时光是否纠错。总觉得你应该比我小。
二十二岁的老女人了。她也笑。
但自此改名纠错。
很宿命的名字，像手心里翻转蹂躏的花瓣，无可奈何地飘落。
之后几天跟庾回去了杭州。并没有时间游山玩水。被公司派来谈判，朝九晚五外加吃饭应酬。
深夜站在酒店十二楼的阳台上看万家灯火。庾回疲倦：上海大学新闻系毕业来公司自普通职员做起，还不知何时能爬出头。
她点头：大材小用了。
抬头迎上庾回惊讶目光。他说毕璐，竟是你最了解我。
她哑然失笑。
曾经用了三年时间关注他，他不知道。
所以可以体会韶文的寂寞：我站在你面前，你视而不见。
但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虚伪？明知道庾回选择这家外企，是因为工资高报社几倍。
也许因为不再留恋。还会有谁爱谁，直到永久？
最后一天下午，有两小时的空档可以逛街。在银泰百货买到一件黑色风衣，附送一张电脑照片。
坐下来，巧笑言兮。照片将脸部拍得异常清晰，然后放电脑内修饰。选择一张最像自己的打印，似乎是个美丽女子。
走到临近邮局按韶文给的地址寄去。随手扯了张便条潦草地写：是电脑合成照片，已消除细纹眼袋。时光短暂纠错，似是三年前自己。
她在阳光下歪着头想象韶文收到照片后轻轻牵动嘴角的样子，突然觉得快乐。
是夜回家上网在论坛收到韶文的礼物，玉制箜篌。附带了求婚辞：箜篌岂堪独对月，云筝幽鸣知音赏。
有短暂的不知所措，然后决定不予回应。
韶文上了线来问：礼物看到了吗？
看到。只是……
你别多心，只是单纯地送礼给你。不求婚就没办法送礼。
可是我不答应就没办法收礼啊。
啊？
她在电脑前微笑。或许真是多心了。这样单纯的男孩子。
此后照旧聊天，一起进语音室。她照旧四处张扬：韶文是我弟弟啊，你们好好照顾他。
不，不是弟弟。他却突然反驳。
怎么不是了？你小我三岁。
人家谢霆锋还小王菲十一岁呢。
哈哈，小子想姐弟恋？有人起哄。
她突然发窘，戒网数日。
平安夜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接到他的电话。
远远有嘈杂的爆竹声，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无比。他说纠错，我想我遇见了另一个人。
她听到自己不安颤抖的声音，她说那很好，要好好把握。
可是也许她不喜欢我。
努力过了吗？试过才无憾。
他转变话题，他说纠错我刚好在今天收到你的照片，是最好的一份圣诞礼物。很美丽。
呵呵，她笑：不要被表象所蒙蔽。三年后我面容丑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纠错，他叹息：不要低估我的承受能力。
纠错，他加重语气：不要让我失却勇气。
眼前有烟花飞旋上升的姿态。剧烈的爆炸声中，听到韶文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他说：纠错，我喜欢你。
心突然柔软晕眩，灿烂如烟花绽放开来。
无处逃避。
韶文说不是问题，年龄和地域都不是问题。在我面前你永远是个孩子，毕业后我可以去你那工作。
她看自己声势渐弱，只有反复强调：不要被表象所蒙蔽。
不是因为照片。韶文解释：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夜已经决定。你真相信我为了送礼才向你求婚？我是怕你当面拒绝才自找台阶。
她看自己的心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颗，什么都不去想，如弱智孩童。
但是快乐。
庾回讶然看她光彩重生，举手投足灵动妩媚。似乎是恋爱之中，但身边并无他人。终于忍不住问她：毕璐你当我是朋友的话老实交代，是否有了喜欢的人。
她笑：网恋。
庾回觉得不可思议：那样不真实。
怎么会？较之现实，她倒觉得网络真实轻松许多。没有利益抵触，便少了勾心斗角。但庾回不会明白。
之后竟事事顺利。找到当地一家电台跳槽，虽然工资只剩个零头，但是她喜欢的开始。
深夜对了话筒倾诉，播放动人音乐，读很美丽的文章。幻想韶文站在楼下的梧桐树旁，等着接她回家。
只需要等待。
韶文每日上网等她，看她写的文章。他问纠错你可满足？所求都已达到。
不，她笑：远远不够。我希望功成名就，爱我的人在我身边。
纠错，关于后者，请等待三年。至于名利，真那么重要吗？
因为那代表成功，我希望我的文章被世人接受。
偶尔提及妮妮。她调侃他：遇见她还会心痛吗？
呵呵，凡事都会过去。
包括我？
纠错，你的提问太过尖锐。我不会伤害你。
刚才就有了。还好我心理比较不脆弱。
纠错。
恩？
谢谢你！
谢什么？这么客气。
我很幸福。
庾回三天两头过来要求打牙祭。她一贯微笑：现在是你比我富裕，该你请我。于是庾回请她吃饭。
有时庾回看她对服务生亦笑容灿烂，忍不住悻悻：毕璐我有点嫉妒你了。
你也可以啊。她笑：放开心胸爱一个人不是很难的事。
你说我心胸狭隘？
不是不是，哈，有人比我更反应敏锐。
毕璐，你说我现在是否在走下坡？
怎么会？大好青年，青云直上，钻石王老五一个。
那怎么没有某人像大学时那样对我？
她动了气。原来他都知道，只顾作不知。
对不起……
她冷笑：何必这样说？都是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对不起，得到时反而不懂珍惜。
那么注定失去。她准备离开。
庾回拉住她手臂：毕璐，你会不会回头？
我在恋爱，她甩开他：请祝福我。
回到家已经心平气和。韶文不在线上，留言说忙于应付考试。
早早躺下，黑暗中庾回的声音不断浮现：毕璐你会不会回头，会不会回头？
惨淡地笑。一年前庾回若肯说这么一句，定立马飞奔过去投怀送抱。
只差一年。
和韶文认识一年，约定三年，相恋近三个月。
有时也会恐惧。
论坛里一个叫流苏的写了一篇文章：网恋的保质期只有三个月。当时颇为愤懑，找流苏理论。
那女孩好整以暇：信不信由你。
我跟你赌！
好，自你们相恋开始，超过三个月我输，在论坛公开道歉。
我亦如此。
跟韶文说时韶文笑她意气用事。
怕什么？她也笑：反正一定是我们赢。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变质。
有一点些微的疼痛。好像已经很久，不再相信永远。
再次见到庾回是在夜班之后。录完音走下楼梯，见到梧桐树下的身影。
一瞬间以为是韶文。
不过一瞬间。然后看到庾回的脸。
震惊于他的形容憔悴，心软：庾回你怎么搞成这样？
毕璐，还是那句话：你会不会回头？我一定好好珍惜。
太迟了。
怎么会迟？我们都还年轻。
庾回，你知道，我已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那个十九岁的男生。毕璐，你该成熟一点。
是二十岁。她淡淡纠正他。
是，二十。有什么分别吗？他小你三岁。
庾回你太世俗。
是，我世俗。你有无考虑过你朋友怎么看？父母怎么看？你父母能接受一个小你三岁的女婿吗？你也该为他想想。应届毕业生年年增多，他一个外地人如何在这立足？你要播音、写作，哪怕收入菲薄，他是不是也可以不管？毕璐，网恋只存在于网络，莫拉扯到现实中来。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她突然心疼，很疼很疼，哭出声来。
没有那样迫切过想见他在线。但是不在。她用QQ发消息给他，一条一条，无止境地诉说：
韶文，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爱与被爱，完全不顾其他。
只有爱就可以吗？童话里，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韶文，请你告诉我我们也可以，有爱就可以。
韶文，三年还是太长了。很想看北方的雪，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很想你站在身后蒙上我的眼睛。上天既然让我们相遇，为何要拉开这么远的距离？
我闭上眼睛，把心放到你手里，告诉自己，我会幸福。那是幻想的美丽画面。为什么只是幻想呢？甚至没见过你的脸。
第一次，为你，泪落如雨。我只是难以忍受，见不到你。《暖暖》中城说：我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离别，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着你，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韶文，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
……
发到疼痛，到麻木。然后她用他的QQ上线，清空所有。
只留下一条：
韶文，对不起，请你忘记我。谢谢你给我的，所有回忆。
她载下所有聊天记录，一条一条看过去。
韶文问：如果我是一个像口香糖一样的人，慢慢地让你觉得没什么味道，怎么办？
口香糖？怎么会打这种比方？我不这么认为啊。如果要比方，说是白开水好了。
恩？
我朋友都说我很奇怪。因为我上网聊天喜欢话很少的人。糖水和白开水，你会选择哪个？糖水喝多了会腻的。但是白开水，始终如一。我想我认识你，慢慢了解你，已经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吸引我的不是你会开玩笑，不是你会说话，我要的是这个的话你比不上很多人。但是我只需要白开水。这个很难解释。
说口香糖是因为一开始是甜的，逐渐没味，甚至微苦，那时就只有吐了。知道你的想法了。纠错，我被你感动了。
：）我们不需要波澜起伏，是不是？我们只要细水长流，是不是？
是，细水长流至永久。
不要轻易说永久哦。
不相信？
有时候会害怕。韶文，如果你要离开，请直接跟我说。
我不会。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我一事无成不能给你幸福。二，你遇到更好的人。但我不会后悔。
原来一早注定了分离。
她发消息给流苏：是我输了。
只差三天，差三天就满三个月。
戒网整整一年。韶文没有打电话给她。她不去想象他看到她留言后的情景。
庾回说的对，有些事不存在于现实当中，于是无比美丽。
跟庾回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初始庾回还不死心，一有机会便提回头的事，每每被她用话避过。久之也淡了，不再提起。
持续写作，编一些风花雪月的传说，没有成名。
没有固定男友，大多一个人，寂寞时学会抽烟。
重新回到网络那夜在语音聊天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听真切了并不相同。一样低沉，但没有北方口音。
三年很快会过去。
只是偶尔会突然想起，他说，时光恍若纠错。
他叫韶文。
1:21 2003-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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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1-19 22:26:53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