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的冬天,我失恋了。
想逃脱但又不甘离开这座城市;我爱的人在。失恋人的第一念头常常是死,我也想到了,
便想死在这座美丽城市的地铁里,这是常人所没有过的死法;从早晨到夜晚,没有离开一刻。
将地铁作为我的陵墓,这将是何等的创举;始皇嬴政也汗颜!
想死在地铁里,却终于没能死成。地铁停了,那个打扫卫生的硬把我拽了出来,“没坐
过地铁怎的,是不是想死在里面?!”打扫卫生的都看出了我的动机。于是,便没死成,始
皇仍是伟人。
穿过马路,走向“末路旅馆”,那个打扫卫生的拿警察问审的口吻告诉我的。走近方知
是一家日本人开的叫做“木路旅馆”,自己并未走向末路。旅馆并不高,我选择了第19层,
房间号是1931。本想从20层跳楼自杀,可见难如愿了,后想19层也足以致使血肉模糊粉
身碎骨落地不留痕迹的;看心情再说吧。
(二)
夜,很静了。我想买掉旅馆老板的所有易拉罐,可惜,他仅有20支,为了给别人个人
情,便留下一支。老板为示很友好地唤个伙计帮我送进了房间。
“坐下来陪我喝会儿,好吗?”他要走的时候,我说。
“我不,不会喝酒。”他很有些紧张。
他出去后,我使劲踹门一脚,“还他妈男人!”
一口气消灭掉五支后,打开第六支,我清醒地意识到脑袋有些发昏。我最高的记录可以
干掉十支而不须进任何食物。另外,我还有个良习或称恶习便是酒后打电话。充盈我头脑的
全是他的影子,他的手机先是占线后来便是关机;这是我拨通54次后得到的确凿答案。这
让我很快想到他正在跟某个女人做爱。我们曾在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时他总说他有
数不过来的女友,随意约个出来晚上便能跟他睡觉,但他从没约过我,有一次我提出来他竟
没同意。他甚至还没吻过我,他说我的嘴太大,总让他产生可怕心理,我甚至想到为他去做
整形手术。后来我想他若真的爱我就不会因为我的嘴大而不吻我,他不值得我爱。但我最终
还是没能摆脱他的吸引力。
打开电视,伴着最后档的都市晚间报道,不觉便睡了过去。
(二)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去一家报社办了手续;我决定卖掉那辆白色的奥迪A6。
这辆轿车是他送我的惟一礼物。我的意思是,除了它他再没有送我任何纪念性的东西,
包括生日时的一束鲜花;我甚至怀疑他知不知道我的生日。而情人节时的一朵玫瑰花也是没
有过的。所以,我不再犹豫没有任何挂念地要卖掉它;只要买主给我一个象征性的价格便可。
走在回“木路旅馆”的路上,厌恶的是让我想起了他送我车时的情形。那天是我们相识
100天的日子,他说要搞庆祝,我很高兴。后来我们喝了酒;再后来我喝醉了;再后来我便
发烧38度5。我曾经烧到38度6一个人呆在屋里闷上一整天就好了,可这次他硬把我送到
了医院。就在这一天我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样长短。我问他怎么回
事,他诡笑着将脱了丝袜的脚趾扭动着让我看:左脚大拇指与食指也一样长短。他最后没有
告诉我答案。我妈生下我时就这样,就像你妈为我生你这样一个野蛮女友。他只是这么掩盖
地说。后来,他总说我的行为很野蛮,比如总想亲他、摸他。
那次发烧医生给我做了静脉注射,还在药里兑了一瓶白色的粉末。我问医生是什么药物,
好东西,他这么说。我对白色粉末有种恐惧感;可病最终还是好了。
走出医院,他搀着我坐进那辆白色奥迪,那白色令我更恐怖,是一种与那白色粉末不相
上下的死白。后来,稀里糊涂地我又习惯了这种白色,甚至讨厌起别的颜色来。
再后来,他便告诉我,这曾让我恐惧的白色奥迪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我从不对他客气,
便接受了。
有一段日子,我们天天开着它兜风。加足马力,像威马逊台风那样,像卫慧那样疯狂。
卫慧是位世界级飙车高手,我们在那段日子常以卫慧为榜样和目标来练习。
(四)
自从我那信息见报后,便有很多电话打来,更夸张的时候,一天要用掉两张充值卡。我
担心终有一天得住进电信局。
今天一大早,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他没告诉我任何事情除了“明天中午12点正,
春川路3号”。像我这样的人是肯定赴约的,因为极具挑战性的事情要来了。
晚上,又买了19支易拉罐。老板同样没有多问,甚至还告诉我一句“20支好算帐”。
我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新版人民币,“今天我特高兴,别找了。”说着走开了,把老板乐呵
呵的笑声撇在了后边。
喝得正起兴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是个陌生的男人。他说他叫小强。看到他手里的烟
蒂已近烫手,我给他递去一盒“希尔”。可以坐会儿吗?他问。随便,我随便说道。他喝了
好多酒,讲了好多话。
他与女友分手了,是在今天。他同样想到了死;同样想到了得死个新花样儿,于是决定
死在地铁里;于是那位打扫卫生的把他拉到了“‘末’路旅馆”;于是他买了19支易拉罐住
在了1932房。
听罢,我顿时语塞,有种莫名的感觉,只好又去买易拉罐,这次我终于买足了20支。
我与小强畅饮。
我们钻进了时间容器里,完全感觉不出时间的存在。直到小强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滑落着
一种液体,我才觉悟该把他送回去了。便踉跄地站起来,他却紧紧地抱着我,我触电般地感
觉到了他的存在,用手梳着他的头发;好久没有与男人有这么亲近的接触了。我不要,不要。
小强低声嘟囔着。我终于将他送回了房间。
(五)
第二天醒来,我很庆幸没有同小强发生过激的事情。
我没有过于刻意地做装扮,只是在那摩天轮般的镜子前稍作修整。春川路3号离我所住
的宾馆不远,搭车只有十多分钟的路;今天我想坐公车。由于168cm的个儿令我不够满意,
便穿上了那双长筒高跟鞋,一双刚买的新鞋垫儿,当这细长的一条楔入的一刻,我意识到已
到了出发的时间。
春川路3号。12点正。
公路远处一辆车牌号为5241的白色奥迪A6驶来,停在我的身旁。我看表,不早不迟
整12点。
轿车里伸出一条小腿,它的白皙丝毫未被黑袜所遮掩。一位身材苗条,未摘墨镜前很漂
亮的全身着黑的女士出现在我面前。
“李莉?”
“噢,Lily。”
“你好。Zero。”
她好像对汉字很抠门。
“你的车在这儿了,开个价吧。”车里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那位黑衣女郎沿车体向前
走了三步。随着车门的打开我看到那位男子左手的中指比食指只长了一点。然后极迅速地,
他从袖子里顺出一把匕首在眼前晃了一下,好像是做给我看又好像是在旁若无人地做下表
演,随着我心里的一声尖叫,他朝自己的手掌刺破了长长的一个口子。我转脸看那位黑衣女
郎,却早已无了踪影。
他突然狠狠地抱紧我,在我的嘴唇上亲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没能挣脱开,献出了我的处
女吻。
我感到流年不利,我不要做他的野蛮女友。咬了他一口,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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