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悠然木瓜香

晚上9：00的地铁是容易让人遗忘的，因为已经过了高峰时间，所以保持着一种比较自我的空 间感觉。人们在车厢里摇摇晃晃，看不道路上的任何风景，被动地追寻自己以为的目的地。大家并 不交谈，看报纸，读书，睡觉，甚至是发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掩饰着内心的空白。 一切就好似老电影中的灰白场面，没有声音，单调而乏味。直到有一个女孩上了车，那一节车 厢一下子亮了起来。所有人像刚刚经过冬眠复苏了一样，好奇地关注着她。 她没有注意别人的目光，就好似什么都不存在，她在这里只是因为要等待什么一样，径直在靠 门的座位上坐下，将两个大大的手提袋放在身边。她是漂亮的，长长的直发抚顺地贴在身上，修长 的手指正拨开袋子，双眸审视着袋子里面的东西，圆润的双唇上下嗫嚅，似乎在清点着什么。 在车门关上后，乘客们又回复到这站之前的状态，只是大家都在猜疑。这疑惑不是来自这位漂 亮女孩，而是她身侧的两个袋字里面的东西----洗发水。 女孩一瓶一瓶地打开盖子，闻着。有时蹙眉，有时浅笑，有时是一再地闻，然后满脸狐疑地把 洗发水分类放在袋子里面。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了电子报站音:“The next station is Wang Fujing Street！”女孩猛然拎起袋 子，冲了出去。 ******************************************************************************** 女孩名叫安琪，她在找寻的是一种味道，虽然这种味道在地铁里找不到，但是她喜欢坐地铁。 每天晚上8：00，她就游荡于北京大大小小的商场，购买洗发水。无论新的，旧的，只要是她没有 买过的。 两年前，和她同居了两年的男友突然决定留学，在此之前，安琪从没有想过未来，因为她的生 活没有时间的概念。她全部的时间是从下午5：00为男友准备晚饭开始，直到第二天男友上班。然 后闻着男友走之前淋浴后用的毛巾上残留的洗发水的味道，进入自己的睡眠。这种感觉和坐地铁很 像，摇摇晃晃，昏昏沉沉。 安琪的男友----羽从大学时代起便疯狂地爱着她，安琪也同样地爱着他，以至于时间久了，她疏 远了自己的好友。在与好友最后一个电话中，好友劝说：“安琪，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你成为 爱的囚犯了，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吗？”一向安静的安琪狂吼着：“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就失 去了自己最后一个朋友。 记得羽是在走的前一天晚上才告诉安琪的，在饭桌上，他低着头，拿出机票：“公司有一个进修 的机会，决定派我去德国。”安琪拿着饭勺的手停在空中很久，然后缓缓地说：“吃饭吧！菜凉了！” 然后两个人像往常一样进餐，没有任何言语。收拾碗筷的时候，羽说：“我来吧，这么多年都是你……” 安琪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收拾着。直到羽开始强过碗筷，安琪才低低地说：“我习惯了！” 洗完碗筷，安琪看着羽开始收拾东西，收拾的好像是从大学时候的回忆。羽要带的资料很多， 两个大箱子已经没有很多的空间给日常用品，更何况是安琪在大学时代送的大大小小的奇怪的礼物。 “有好多年没有送东西给你了！真怀念学生时代！”羽用这些年和商场那些老头谈判时冷静的眼神审 视着安琪这句无心的话，“是啊，你离开家以后就一直在照顾我，也不出门。”安琪随便捡起一条围 巾，“不一定要出门啊，这是我第一次织东西，整个秋天都在屋子里面。”羽应和着，“是很漂亮的围 巾！”安琪似乎没有听到羽说了些什么，回忆起当年羽收到围巾时候纯真的感动，学着他当年低低的 语调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围巾！”很久没有笑过的安琪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然后把礼物一 样一样拿了出来，只放了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上面的安琪梳着夸张的短发，对折镜头咧着嘴傻笑， 安琪看了很久，“这是我们同居前最后一个夏天吧？”羽看了看，“对，然后你和家里吵翻了，住在 了我这里！”安琪没有理会羽那种救世主一样的口气，默默地说，“就带着她吧，最后一个骄傲的安 琪！” 安琪没有理会羽说的那些海誓山盟，她并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非要用婚姻捆住一个人。在她眼 中，羽是个无法自理的大孩子，在外面累了一定会回来。对此，她坚信不移。她可以等待，因为她 知道自己要什么。 羽临走之前，就如同往常一样，吻了安琪的嘴，然后转身开门.安琪没有要送出屋子的意思，她 浅浅地笑着。忽然，羽说：“昨天，你笑的样子真像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骄傲，不可一世，喜欢写 没有人可以看的懂的怪异文章的假小子！……安琪，……是我把你锁住了么？”安琪愣愣地看着羽, 似乎这才刚刚发现这样一别,不是几个小时以后就能见面了,抓着他的衣角，“留下一样东西，别走!” 羽露出一丝犹豫，“我，……不能留下！”安琪轻轻从后面抱着他说，：“我习惯了你的味道，把你的 味道留下来吧！”说完，她神经地打开羽的手提箱，把洗发水抱在怀里，“我把你留住了！” 从此，安琪每天按时起床，洗头，不停地洗，然后用羽的睡衣擦干头发，闻着睡衣上淡淡的洗 发水的味道开始昏昏碌碌的一天。她把所有的电话转成录音，每天看信箱，读电子邮件，但是她从 不接电话，写信，回mail。这个过程就好像吸毒者醉心毒品一样。开始，羽疯了一般打电话，写信， 以为是安琪生病了，后来朋友告诉他, 安琪还是不接见任何客人,透过门缝她依旧那样.羽以为是在赌 气，电话和信件也就渐渐少了。 终于有一天，安琪发现洗发水没有了，她惊恐地开始寻找，所有的超市，商场。但是她只在晚 上出没，就在每天为羽收拾好碗筷以后，大约8：00，在街上游荡。但是，那一款洗发水厂家似乎 停产了。于是，安琪就一家一家，一瓶一瓶地找与它相同的味道。她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更 换着洗发水。从早上起床到下午5：00 ，她一瓶一瓶地试验着，洗头，吹干，闻味，一边一边，忙碌地重复着。然而，她丢失了那种味道， 那种让她安心的味道，甚至是相似的味道，她也找不到！ 但是，安琪并不死心，她就想给自己上班一样，每天忙碌着。她从不看路边的风景，因为她坚 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商场的货架上，洗发水越来越畅销，她甚至认为，同一个品牌出厂 时间不同，味道也会不同！而原来所有属于羽的地方，都被如山的洗发水占据。 每天，都很劳累，每天安琪都很开心，她安慰自己，“马上我就可以找到那种味道了，明天一定 可以！明天就可以见到羽了！” 安琪开始记日记了,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再次拿起笔,那种感觉很陌生,但也很兴奋.就好像那种 去约会以前的情人的感觉.虽然对于安琪来说,羽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爱人,但是她就是有这 种感觉,她浅浅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安琪拉开重重的落地窗帘,第一次让阳光斜射进来.安琪肤色是那 种小麦色的白,但是由于长期没有照过阳光而呈现出了不健康的暗淡.这样一个上午,在这样的阳光下, 安琪觉得暖暖的,融融的,像一个刚刚破壳的小鸡.环顾四周,屋子被自己打扮的十分干净,但是少了些 什么.嗯,那些家具是她刚来的时候和羽一起选的,这些年羽总是把她”锁”在屋子里,没有任何的更新. 安琪微微皱了下眉头:”也许,这里换一个米色的沙发,会很好看!” 从那一天,她开始注意每天的阳光. 安琪每天还是会早起,但是她开始了晨练,因为她喜欢阳光的感觉.她和周围的邻居打招呼才发现, 他们似乎很惊讶隔壁屋子里竟然住了一位女主人.她就像孩子一样,喜欢别人这种差异的眼光,所以每 天夸张地打着招呼,享受着恶作剧的喜悦.然后早餐,看书(她很挑书,只看文学类和哲学类的书).下午要 么坐公共汽车到当代商城的广场上喂鸽子,要么就开始翻阅以前自己的文稿,晚上用羽留下来的电脑 开始写一些日记以外的东西.累了的时候,安琪就洗头发.但是,她不再盲目地,一瓶一瓶地洗头发了,她 开始一瓶一瓶地评论外包装,仔细地闻味道. ******************************************************************************** 木瓜的味道 安琪没有发现在商场的货架里还有这么老的洗发水,那是在他们初中时候就有的洗发水,只有她 奶奶那一辈子的人才会用的,安琪开开盖子,轻轻闻着,嗯,和以前一个样子.一瞬间闪过一个大男孩土 土的样子…… 那年，安琪才20岁，还在读书，短短的头发，带着眼镜，不修边幅。她的理由是，“我不需要装饰 自己，因为我的王子会为我的才华而倾倒于我的石榴裙下，永远为我而战！”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文 学社的社员们都会背过身去呕吐。安琪只好每次虚伪地掩饰：“在我最难看的时候爱上我的人才是真 正爱我的人！”学生时代，安琪是有才华的，但是因为写的东西往往无法满足各方领导的阅读水平， 因此总是和获奖一类比较风光的事情无缘，但是她带出来的几个学弟学妹却都榜上有名，使得安琪 时常对着评委大呼小叫地喊不公正！ 安琪就是安琪,骄傲,倔强,任性. 也就是有一次，安琪的好友用她试验化妆品，她上课来不及了，于是匆匆跑出去。就是那次， 羽见到了不一样的安琪！也许，这就是灰姑娘的魔法。在上课的时候，坐在她身后的羽用一种另样 的目光审视着安琪，安琪用友好的浅笑回答。下课的时候手机短信上显示着“晚上11：00，操场后 面”。她抬头环顾四周，全是向门口涌动的人群，羽已经不见了。手机上时间地点，简单明了，不容 商量，就是现在，羽也没有改变这种作风。 安琪记得自己是怀着不安和紧张跑到操场后面的，当时四下无人，她觉得自己好似被骗了。就 在这个时候，操场上一个角落开始，一束、一束的烟花被点燃，一点一滴，是一个心形，整个夜空 一下子热闹起来，如此地灿烂，安琪一直称那晚是精灵的婚礼，因为她说她听到了来自上苍的祝福。 烟花慢慢地凋谢，羽就站在中间，只拿了一束玫瑰。他浅浅笑着，走了出来把玫瑰交到已经看的呆 呆的安琪手中，“我不知道我手中最后一支花，能不能留住我喜欢的女孩。”安琪低着头，正不知道 如何回答，学校的警卫因为烟花正跑过来。羽抓起安琪的手，飞奔起来。他们一直在跑，一幢一幢 的教学楼，一间一间的自习室。 “恋爱，就是奔跑的感觉！”安琪拿起两瓶木瓜洗发水，向收银台走去。 熟悉的味道 安琪改坐电车，还是习惯性地坐在门口，看着电车绕过大大小小的街道，每条都有他们的回忆， 因为安琪喜欢一步一步用脚来量远近。以前，羽会陪着她一起疯，走遍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但是， 好像他们有好多年没有散步了。羽太累了，每天回来总是很辛苦的样子。 车到站了，一个人经过安琪身边下车，那是，那是那种安琪一直在找的味道！当安琪反应过来， 车门已经关上了，安琪看着街上往来晃动的人群，一下子迷失了。她对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大叫：“杨羽——！”那个人好像转过了头，但是在那一瞬间，车拐弯了！ 那一天， 羽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电话，没有写信了。安琪给羽写了封信，她不写mail，因 为她觉得网络不真实。安琪石窟这些了满满两页信纸说自己是如何想念羽，但是最终揉成一团，扔 进了纸篓。最后贴上邮票寄出去的只有几个字，“我迷路了。”用的是最慢的平寄。 ******************************************************************************** 柠檬的味道 安琪从冰箱里拿出石榴切开，她不喜欢吃石榴，但是她喜欢看那些饱满的石榴籽。安琪认为喜 欢石榴的人，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相信童话的纯正种族。羽不喜欢。安琪吃了几颗，含在嘴里。和咖 啡不同，石榴开始是甜的，慢慢融化后是那种酸涩的感觉。安琪忽然好想哭，因为她坚强不起来了。 她跑到洗手间开始淋浴，随手拿起一瓶洗发水揉着头发。 是柠檬的味道，弄的整个鼻腔都酸酸的。 成为羽的女朋友之后的日子是安琪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羽和安琪喜欢的并不相同，但是，很宠着安 琪。他是喜欢安琪的才华的，虽然他无法理解那种怪异的才华。他不喜欢童话，但是会个安琪一个 童话世界。他带着安琪听海，看烟火，放风筝。安琪喜欢放风筝，特别是羽经常带她去的那片杂草 地上，他们先是奔跑，把藏在里面的小鹌鹑都干起来，然后静静地看着风筝在天上，把一块完整的 天分成一瓣，两瓣，……体验着那种宁静。 但是，从此安琪没有时间再看自己的喜欢的书，写喜欢的文章，他的朋友都说：“安琪的那种才华， 就好像天使的翅膀，但是她被锁起来了。”安琪不以为然：“是我自己自愿地把翅膀折断了！而且我 有两支翅膀，我还可以作单翼的天使！” 只有安琪知道，真正被折断翅膀是在一个晚上。她在羽的房子里住了下来。发生之后，安琪只流了 很少的眼泪，因为满是泪水会让她看不到眼前的路。 安琪听不进去那些海誓山盟，因为她讨厌那种没有保单的保证。她想要的是羽抱着她的时候，轻轻 地吻她一下，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不贪心，每天只要一次，只要着一次是100%的真心就好。 虽然她对自己说没什么，虽然她对羽说她不后悔，但是，安琪最后一支翅膀被折断了。安琪表 面上还是以前的安琪，但是内心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她变得沉默了，开始焦躁不安，不停地发脾气， 莫名地哭泣。她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也认为羽也越来越讨厌自己。她不想羽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 情而勉强在一起。 毕业后没多久，安琪的父母知道了安琪和羽的关系，争执之后，安琪无法再作为勇士，她选择 了逃避。她什么也没有带，在夜晚游荡，最后电话羽直说了几个字，“我迷路了！”羽找到安琪的时 候，安琪就蹲在路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羽说：“走吧，我给你一个家。”安琪哭了，紧紧地抱 着羽，依稀间闻到一股柠檬洗发水的味道。 从那天开始，羽把安琪牵回了他们的城堡。或者说，他把安琪锁在了自己的城堡里。安琪的解释是， 因为他太爱我了！ 从那天起，那个骄傲的，喜欢叽叽喳喳的安琪学会了沉默。 ******************************************************************************** 安琪擦干头发，开始了今天的历程。 一连十多天，安琪在同一个时间，看到那个人向地铁口走去，高高的背影。她不能确定就是羽， 因为每次看到的都是背影。但是那个味道使她又确信自己没错。今天，她给了自己勇气，一定要确 定对方！ 安琪提早在地铁站里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他没有出现。 安琪不甘心，她开始从一个占坐到另一个站，不停地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她甚至拨开睡觉的人 盖在脸上的报纸，甚至买报纸的服务员。没有人知道她在找什么，她也不清楚。 复兴门站是一个环线转直线的转折点。不知道为什么，安琪忽然想起她和羽度过的初夜，想起 她离家出走的那天，母亲似乎是挽留的妥协口气。一下子她不知道如何选择，就被拥着和车上的人 一起下车了。再长长的走廊上，她似乎是被人撞着，往前移的。 安琪一下子没有力气了，她觉得一步也走不动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这时候，前面那个熟悉的背影在晃动，空气中有那种熟悉的味道！安琪飞奔起来，就像第一次认识 羽的那个晚上，她又有了那种感觉，恋爱的感觉。她跑过走廊，在人头涌动的地铁站里，她看到了 好多个一样的背影。她像追逐这个，去舍弃了更多。她用力大喊：“杨羽——！” 安琪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爱的勇气。 晚上，安琪回到家里，接到了羽出国一年多以来第一个电话，羽依旧是那种很帅气的语调，逗 着她说：“安琪，怎么了？怎么又迷路了？” 安琪突然有种冲动想说：“我们结婚吧！”但是一瞬间眼泪流了下来，安琪默默地说：“我看不清 眼前的路了……” 羽轻轻地笑了，“我下周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 安琪轻轻挂上电话，开始收拾东西，拉开窗帘，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暗自嘟哝，“记得回家的 路好像是这么走的……”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