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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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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梅子黄时雨  发帖心情 Post By:2005-5-19 16:43:31 [只看该作者]

 灰蒙蒙的夏天。雨水绵绵的城市。

  

  暮色簌簌地从天空往下掉,循序渐进地渐次笼罩了整个苍茫大地。我蜷缩在一隅,隔着雾气的玻璃看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在石头森林里往来穿息的人群。满城的物质生活在我眼前飞扬不息。透过装满琥珀色酒精的杯子,我看见周围人们往来穿梭的身影如同精美的MV中拉长的模糊的光线。

  清冽干醇的酒精。心跳的声音。血液的气息。

  我蜗居在这个城市最偏僻的角落,并不常出门。大多数的时候我在凝望,大多数的时候我在写字,我并不常说话,因为大多数的时候,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租居的房子的书桌前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每次我欣赏它就像是欣赏一面精致的橱窗。年轻的面孔,斑斓的表情,明亮的伤痕,疲倦的笑容,随着汽车的呼啸声,外面的世间百态在窗口倏忽而过。窗户对面原来是一排古老的木房子。陈旧的阳台,栏杆上有精致发暗的镂花图案。红色的木门框和窗框。糊着橘色印花的油纸窗纱。傍晚时昏黄的灯光。深夜时我依稀可以听见住在对面的女人回来时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清脆干净的“笃笃”声,像琵琶弦上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偏爱黑管和琵琶这两种乐器。黑管的音低沉而凝重,似一阵喑哑的风,听了总有心往下沉的感觉;而琵琶则似点雨霖淫,轻打芭蕉。我常想象着在这么一个午后,昏黄的日光从窗棂斜穿而下,暗红色的檀木家具在氤氲着水气的空气里一点一点地散发着它的芳香。穿着旗袍的女子斜抱着琵琶浅吟轻唱,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肤色胜雪。软语呢哝。妆容精致。眼神流转。

  于是有一天我心血来潮,从床底下拖出落满灰尘的琴盒,打开琴盖,取过琵琶,戴上指甲,调好弦。白色的泛着药味的橡皮胶带,黑色的玳瑁指甲。无数的思绪随着琴弦流淌,可我抱着琴,却不知从何弹起,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闭上眼,我似乎已经忘了过去那大把大把的练琴的时光。

  对面那些木房子最终还是被拆掉了,如多少个电影最后无可奈何的结局。所以现在我从窗口可以看到更远的天空。可我每次看着那一片空白时心里总会感到泰山压顶般的空虚和寂寞。

  于是我只好低头写更多的字。

  

  其实写作并不是我生活的主体。我只有在内心巨大的寂寞无法排遣时,才会用它来填补内心荒芜的空洞。我喜欢把写好的东西仔细地装订好,许多年后翻阅它就像是在翻阅一本精美的画册。

  写作是一种心情,有时它甚至是一种镇静剂。

  而我的一个朋友却不这么认为,他把写作当成是维持生活的武器。他的笔尖曾绽放过人世间最美丽的幻觉,柔美绮丽,抑或是凄美婉约,冷艳张扬。

  “你将会是一个很成功的作家!”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

  而多年后我再见到他时,他告诉我他在一家网站当写手。专门帮人家代写论文代写演讲稿或者代写小说。

  “你知道吗?”他得意的说,“这样,一篇文章的酬金是一般稿费的三到四倍,甚至更多。”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你以前把写作当成是一门崇高的艺术。”

  “艺术?”他笑了起来,“是一门艺术,可艺术不能当饭吃。有时候生活会改变一个人原有的路线,当你发现自己无法生存下去的时候,艺术,只不过是一种奢侈品。”

  我想起床底下落满灰尘的琴盒,被拆成废墟的木楼房,于是我笑了笑说,也许是吧!

  

  师哥说,很多时候,表面上崇高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其实骨子里只是一件华丽不可碰触的易碎品,你可以把它当成信仰顶礼膜拜,但你不能靠他维持生活。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揣摩着他当时说话的语气,是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抑或是想要再次追忆时的无可奈何。

  我想起几日前的那个偶然的午后我和师哥的偶遇,若不是他喊住我,我想,我是认不出他来的,我转过头,看见师哥沧桑而疲倦的笑容。

  眼前的空气如水样铺开……记忆仿佛一条河流,缓缓地绕过万物不留痕迹,穿过记忆的河流,想象着曾经是怎样的理想、执着与追求。

  “这么跳好……”师哥沉浸在金色的暮霭里,又换了一种身姿,“还是……这么跳好?”

  夕阳透过长长的窗帘,把余光投洒在他圣洁而纯真的脸上,我莫名满足而幸福地傻傻地笑了笑。

  “都好……”我想。紧接着一种自卑油然而生,我低下头:“而我,什么也不会。”

  师哥摸了摸我蓬松的头发,我抬起头,他长长的睫毛像秋天金色的麦芒。他笑着说:“傻丫头呀!”

  白色的季节,白色的风,白色的年代,白色的故事。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我突然怀念起过去那纯洁干净却一无所有的岁月。在那段日子里,师哥用他高超曼妙的舞姿为我撑开了一片畅想的天空……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风,在枝头上行走,放飞着年轻的情节,描绘着繁华的景象。

  湛蓝湛蓝的天幕下,繁华的都市,正蓬勃着其顽强的生命和色彩。车如流水马如龙,被高高的校墙阻隔在千山万水之外。年轻的面孔,茫然的目光,在这片狭小的土地上,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纯洁而又奢华的梦想,在四角的围墙里,他们抬头独自寻找着属于自己属于未来的完美天空。

  音乐课、琴法课、舞蹈课,充斥着校园生活的空间。教室、琴房、舞蹈室,三点一线。在我咬着笔杆编织着一个又一个别人的故事时,他们正寻寻觅觅,编织着在舞台上演绎理想的艺术人生。我们大多数的晚自习在演播室里度过,看那些出类拔瘁的佼佼者叹为观止的表演。多年后,当我再次咀嚼回忆起那片舞台时,师哥的舞蹈,成为四年的大学生活里最华丽的记忆……

  

  舞如茶、如诗、如画、亦如歌。它燃着舞者的生命,舞者属于它,师哥属于它。

  “给我一束锥光,我将为你们展现天使般的美丽!”师哥的眼睛里跳动着金色的音符,“我幻想着我的未来,那是怎样一个属于舞蹈的世界!我相信,我会用我的舞姿,去点燃、去擦亮我那平凡普通黯淡无光的如草芥似的生命。音乐属于我,舞蹈属于我,舞台属于我,我属于舞台!”

  然而当刚刚入校的我们还正开始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时,大四的师哥已面临着毕业的离开了,而几年后再在街头偶遇,却已是事过境迁,恍如隔世。当师哥犹豫着在我身后喊出我的名字时,我转过头,看见师哥沧桑而疲倦的笑容。

  

  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局促而陌然地笑了笑,再笑了笑,相互寒暄了两句,然后,擦肩而过。青石板路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熟悉的路,延伸着两条没有交集的生命线,一条在路上苦苦追求,而另一条,却不知它伸向何方。

  师哥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融化在落日的余蔼里,如洇化在一潭寂静的水面上,愈觉空寂。我转过头,早已是泪流满面。

  

  所有的理想与追求,盼望与希冀,早已腿色,犹如寂寂散去的夜戏,在浑然不觉的日子里,如轻烟,如薄雾,风一吹,散了,无影踪。

  我听见空气里Simon和Carfunkle如水般流动的低音:

  Are you going to S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love of mine

  ……

  我轻轻地哼着那优美的旋律,分别几年后,当我再次哼着这首歌在无数个平静的午后里毫无目的独自行走,寻找可供停靠的暂时寓所时,而师哥,那个曾理想着用舞蹈点燃青春燃烧生命的、自命不凡少年,正在同一座城市的不远处,开始着与他理想截然不同的命运旅途。

  当我毕业后没过多久在城市的另一端找到了久违的师哥时,我一直都不知道,在一个曾认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的身上,发生过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我找到他时,他一家三口正挤在不足五十平米的胡同里,逼仄而阴暗。

  

  晒满衣服的院子,灰尘弥漫的水泥道,剥落的石灰墙,在阴暗的天空下,散发出颓靡的气息,穿越过狭窄的走廊,绕过地上堆放的杂物,找到了门牌号,按了下门铃。

  一个头发蓬松的女人开了门,眼睛红肿,体态微微有些发福,她用沙哑的声音略不耐烦地问我,找谁?

  “我……”我有些局促不安。

  师哥从里屋走出来,慌张与诧异从眼睛里转瞬即逝。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的再次相遇,不一定要是在清新朴素的咖啡厅,不一定要是在精致典雅的西餐馆,也不一定要是在霓虹闪烁的演播室,却一定要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温馨、与略带着幸福的眩晕感。大家会紧握双手,相互对视、点头又微笑,笑容里彼此能见到眼睛里跳动的亮光。只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大家便彼此明了。几年前我还在为我成为一个伴舞而激动得几夜都合不上眼,几年后,当我终于在人生的舞台上唱主角时,而当年舞台上那个高傲的主角,却悄悄隐退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很多人,很多事,在时间的河流中,早已悄悄改变,等终有一日回首往事,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只得欲语泪先流。

  “我……你……恩……好久不见啊!”师哥语无伦次地招呼着,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女人有些不情愿地让开堵在门口的身躯,师哥尴尬地对我笑了笑:这,是我老婆。

  我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女人不知嘟哝了一声什么,然后错开身,让我进去,我在女主人警觉的目光下,挤进了屋。

  

  我们相对着坐下,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几次试图去打破这种有些压抑的平静,可每次机械式的一问一答后紧接下来的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望着师哥有些游离的目光,心里不知名的地方隐隐作痛,我望着他,问,为什么?

  师哥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走到窗前。微微污浊的日光,从窗户里斜穿而下,书架上那一本本象征着往日荣耀的证书泛着暗红色的淡光。依旧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浑身的血液在转瞬间降到了冰点,他朝我笑了笑,放慢了脚步,我有一种末日来临的窒息感,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右腿竟已瘸了,瘸得不是很厉害,但我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他抬头望着窗外,硬朗的侧脸有着很好看的弧线。我依稀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他对着舞蹈房的大镜子尽情地舞蹈,然后他停了下来:

  “这么跳好……”师哥沉浸在金色的暮霭里,又换了一种身姿,“还是……这么跳好?”

  夕阳透过长长的窗帘,把余光投洒在他圣洁而纯真的脸上,我的眼睛微微有些涨痛。师哥转过头,突然间我看见当年那曾意气风发的骄傲的少年,竟然哭了:

  “我已无法再选择命运,是命运先选择了我。”

  我别过脸去,用力地呼吸着,好让泪水不会流下来。师哥抬起手,想用手摸一摸我蓬松的头发,可手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他垂下手,叹了一口气:“傻丫头呀……”

  他顿了顿,说“其实,这并不是我放弃舞蹈的最重要的理由,我之所以要放弃它,是因为,我爱它。很多时候,表面上崇高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其实骨子里只是一件华丽不可碰触的易碎品,你可以把它当成信仰顶礼膜拜,但你不能靠他维持生活。”

  

  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今年的夏天好象来得特别的早,春天在绵绵的细雨中结束了它的短暂的历程,那些爬在墙头的蔓草,到秋冬时终将成为拓黄的记忆。我把地板假象成舞台尽情地舞,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我想起我曾看过的一篇小说,小说最后那个一脸单纯的孩子当他发现过去的单纯世界已不再存在,而他最爱的画画却并不能挽救自己姐姐的生命时,于是他哭了。他扔掉了自己心爱的画笔。跪下身,然后用力摇着他死去姐姐的肩膀问:“我怎么就这么没用!我怎么就这么没用!”

  

  我闭上眼睛,全世界一片黑暗,万籁俱寂,一束锥光从上面打了下来,悠长深邃的琴声,烟雾缭绕中的舞者。明媚的寂静。透明的幻觉。脚踩节奏随着音乐任意扭动的身躯,在透明世界里曼妙的舒展……天地俱静,如水的音乐,在云雾里潺潺流过,随着那舞台上缓缓展现的完美与袅娜……

  此刻,只有这宁静,能让思绪在内心深处坚韧地荡漾;只有这空灵,能使原本喧嚣与骚动的心灵安详诗意般地思索,有着不粘半点烟火的纯净。抬头凝望的舞者,仰着执着的、不屈的信念,用一种倾诉的姿态暗诉心曲。漫天的灯光飞舞,他用舞蹈驰骋在别人命运的故事里,用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汇成难言的寂寞,凝固成永恒的风情……

  我想起在我离开师哥家时,师哥一步一步地把我送了一站又一站,我耳边一直响着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在生活的劳累中,当我最崇敬的舞蹈已成为我生活的累赘时,为了维护我心中的那份最爱,我只好选择了放弃,好让它在我生活中隐退的过程中,仍是我生命曾绽放过的最纯真的梦想。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在心底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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