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转帖]奈何桥边

她从楼上卧室下来时，借着窗外路灯的亮光，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午夜1点了。她轻轻带上大门，外面的空气十分凉爽，她象幽灵般地走出了铸铁栅栏的院子。

　　她抬头望了望夜空，没有月亮，偏西的银河无声地流淌着苍白的星光。幽暗的夜空中传来一只夜鸟的叫声，“刮——”，停几秒，又是一声，声音渐次远去。她知道这鸟在乡下俗称“牛屎鸹子”，是一种不吉祥的鸟。小时候她就听说，听到这种鸟叫，就要死人了。也许是第二天，也许是过几天，附近果然就会有人死去，当然一般情况下是寿终正寝的老人，然而也有意外死亡的年青人和小孩。后来她听一个比较有学问的人说过，人快死亡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说这种鸟对这种气息特别的敏感，象警犬一样，它会寻气息而来，说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个说法她很赞同，她是上过高中的，比较相信科学的说法。她想这鸟儿是不是已经从她的身上嗅到了这种气息？

　　水泥甬道的两边，一幢幢小楼里静悄悄的，走完这条直道，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小区的大门口。大门是象征性了，夜晚也是敞开着的，能听得见看门的老头的呼噜声。上了岁数的男人十有八九都会打呼噜的，她丈夫才四十五睡着了也是鼾声如雷。只是这样的呼噜声已经转移到她妹妹的房间里去了。

　　路上没有一个人，昏黄的路灯下，她拖着脚步慢慢地向河边走去，附近有一条从城边绕过的河，河边空荡荡的，她在宁静的河堤上坐下来。她的脚下是幽暗平静的河水，水中映着几点星光，身后传来青蛙单调孤寂的叫声，从水面过来的风一阵一阵的吹拂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到丝丝凉意。她想她就要去见她的母亲了，她将从这里出发，去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过去是那么的遥远，象在另一个星球上，这个世界今天又是近在眼前，她只要从这里跳下去，片刻就可以到达，她相信她会在那个世界里很快见到她的母亲。当然她得先由小鬼领着过了奈何桥，到阎王那里报个到，然后就自由了。她会立马就去找寻她的母亲。母亲临死的时候交代她要带好妹妹，现在她把妹妹带大了，妹妹的羽翼丰满了，却占了她的窝。她不知道是她的错，还是妹妹的错，她要去问问母亲。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值得她敬重和爱戴，爸爸死得早，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她和妹妹养大。她们家没有自己的房屋，一直租住在房管的两间老屋里，老屋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光滑的石门坎，是四方的小木窗，是阴凉的小天井，是墙角潮湿的苔藓，是低矮的阁板上夜里老鼠跑动的响声。母亲在那个世界里还住在那样的老屋里吗？她真想回到从前，回到虽然贫困但亲情融融的生活中去。那时候母亲在街道缝纫社工作，私下里在家也接点做衣服的活。母亲在她19岁的时候就匆匆地走了，那时侯妹妹只有13岁，正的读初中。她理所当然地当起了这个家。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宠着妹妹。她出嫁的时候是带着妹妹走进新家的，妹妹成了她新的家庭中的一份子。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她却要把这个家让给妹妹了，在妹妹眼里姐姐却成了多余的人。

　　远处的水面上似乎传来一点响动，也许是早起收网的渔民。天快黎明了，她也该上路了，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见她的母亲，这幽暗的河水就是她去那个世界的通道。她坠入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这一刻她感到了魂灵出窍。

　　

　　她感到她的魂灵慢慢地脱离了肉体，象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前行，她看见一个寻夜的鬼跟过来。

　　你跟着我走，那鬼飘到她的跟前，例行公事地对她说。

　　她并不做声，默默相跟在那鬼身后。

　　身上有没有带点什么来？鬼转身低声问她。

　　她把颈上的项链除下来递过去。

　　那鬼接了，在手心里掂了一掂，脸色和悦了许多。

　　我看你年纪还轻，怎么就急急到这里来了？他好奇地问。

　　我来找我的母亲。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这么急着折了阳寿赶来？谁欺负你了？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她不想跟他说。

　　到了我们阎王哪里，问起你来，你还有什么隐私？呵呵。不如你先告诉我，先满足一下我好奇心，没有办法，这是我以前养成的职业习惯。

　　你过去做过私人侦探？

　　那到不是，我生前是晚报的记者。

　　他引着她来到奈何桥边，桥边的景象真是让她触目惊心，过河的人真是多，有人看桥上太拥挤，就从桥栏杆外侧手攀着栏杆朝那边移，也有从桥上挤掉下河，在水里扑腾的。这些人中有肢体残缺不全的，有血流满面的，有大呼小叫的。

　　怎么这么多人？她问话的声音有点发抖。

　　每天都是如此，他见怪不怪，他说，你知道现在一天要死多少人，没有办法统计，生老病死的，交通事故的，工亡的，被煤财害命的，自杀的，他说到自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总之多了去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得过去？她有点焦急。

　　过去了又怎样？到阎王那里注册也还是要等，得在旅社住上等一段时间的。衙门那条街旅店暴满。他说，这样吧，我们到附近找个地方坐坐，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迟点过去。等过去了，我找朋友帮你走走路子早点注册了，也好让你早去找你的母亲，你看如何？

　　她沉吟了片刻，同意了。

　　这里是个阴阳两界的结合部，熟悉的和不熟悉的景象都有。他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吧。

　　喝点什么？他问。

　　一杯茶吧。她有点口渴。

　　他给她要了杯茶，给自己要了杯啤酒。

　　说说你的故事，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生活？他注视着她秀气的略显苍白的面庞。

　　她喝了口水，避开他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那茶叶在水中舒展了叶片正慢慢地下坠。

　　家丑不想外扬。她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就忍了？还要来自尽干吗？他说，你的行为已经昭示了你的家丑。

　　因为我忍不下去了，她提高了声音，我宁愿去死。

　　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家丑？说出来你会好受些的。他怂容道。

　　你看得出一个女人内心的痛苦吗？她苦笑地问他。

　　他说他还没有这个本领，无法窥探到别人灵魂的深处。

　　但我能够和你交流，只要你愿意交流。他真诚地说。

　　都说人死了就轻松了，为什么我现在还感觉到累？

　　也许是你的魂灵刚刚脱离你的身体，你还难以驾驭它；也许是你的魂灵过于沉重，魂灵是人的精神的载体。

　　难道精神也有重量？她不解地问。

　　精神之重甚于肉体之重，一个人真正的累是心累，心累其实就是精神过于沉重。他解释道。

　　有点道理。她若有所思。

　　你应该倾诉，倾诉可以减轻你的精神的重量。讲讲你的故事，这就是一种很好的倾诉。有一个对象愿意倾听你说话，你应该感到庆幸。正好我就是这样一个值得倾诉的对象。

　　她叹了一口气，她说她恨她的妹妹。

　　为什么？

　　她侵占了她姐姐的一切。

　　包括婚姻和情感？

　　是的。

　　是姐姐对她不好？她刻意报复？

　　姐姐待她如母亲。

　　是姐夫爱上了小姨子？你的丈夫抛弃了你？

　　不能简单地这么说。主要的问题在我妹妹身上，她缠着我丈夫。

　　你可以让你的丈夫拒绝她呀。

　　她以死来要挟，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她知道我会让着她的，我一直让着她。

　　你丈夫也让着她？

　　男人在这种事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叹了口气。

　　是他主动勾引你妹妹的？

　　那到不是，我妹妹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来我没有发现他对我妹妹有过过份的举动。倒是妹妹时常去主动亲近他，我一直没有往坏处想，我甚至觉得那样去想，是一种罪过。

　　妹妹爱上了姐夫，这并不少见，他说，不过这种恋情一般是虚弱的，当事者总想竭力遮掩。象你妹妹这样张狂有点少见，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防着。

　　我是带着她嫁人的，在我的眼里她是我生命的一个部分，我会提防我自己吗？

　　她说她结婚的时候简直一贫如洗，现在的家业是她和她丈夫共同创造的。他们从租一间小门面帮人裁玻璃做起，渐渐地他们有了自己的宽大的门面，做起了建材生意，生意有了规模。

　　我知道我现在的脸上有了风霜，但我当年真是一朵鲜花，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由地柔和起来，眼里起了雾水，那时候我的丈夫眼里只有我啊，妹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又瘦又黄的黄毛丫头。

　　你现在也很有风韵，他由衷地说。他说她的眼睛细长，腰也细。

　　胸也平，是吧？她叹了口气，我已经在枯萎了，对男人缺乏吸引力了，我感觉得到。有永远开不败的花吗？

　　那是塑料花，没有生命，他安慰她，然后问，恨你的丈夫吗？

　　恨过，但现在不恨了。她说她丈夫一直对她不错，在这件事上，他是被动的，妹妹在逼他。他跟她说他不希望同她离婚，他们可以还象以往那样住在一起。

　　可以吗？她凄然地一笑，我宁愿死了让他们，也不愿意那样。我要让他们一辈子良心不安。

　　为这事我打过她一巴掌，她哭叫着去撞墙，我吓得抱住了她。我非常地矛盾。我和我丈夫没有孩子，妹妹在我的眼里就是个孩子。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说这是个比较难办的事。他感叹着说，现在难办的事多了去了，这是个思想观念道德信仰混乱的时代，我看既然那样你就彻底让了她又未尝不可。

　　我都去死了还不是让着她？她反问道。

　　难道非得去死？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活着憋屈，一死了之。

　　死了也不能了之，阴阳两界一样的。你找到你的母亲能怎样？她能告诉你怎么办吗？只能徒添她的痛苦。

　　她一时迷惘了。

　　我死都死了，不去见我的母亲，难不成我还得做个孤魂到处游荡？她提高了声音。

　　你如果想回去还来得及的，他笑道，我不骗你。

　　真的？她有点惊讶。

　　不是还没有过奈何桥嘛，我可是个好心的鬼。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从窗口望着不远处奈何桥上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她知道她内心是想回头了。

　　送你回去可以，但这项链我就留下了，他说他在收集写作的素材，这算做一个实物资料吧。这个要求很合理，她无法拒绝。

　　

　　她醒来的时候，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气，朦朦胧胧中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头，她发现她躺在岸边的一条鱼船上，东方已经泛起了一缕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