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年四十又四。
姑娘是孩子的姑妈。我们这地方将丈夫的姐妹唤作姑娘。
姑娘曾经也是一枝花。在本地最大的国营企业棉纺厂做挡纱工，那时的棉纺厂莺燕云集。拿国家工资，上班戴口罩穿工作衣，下班厂里免费洗热水澡，食堂里的馒头又大又松软，菜也是油水晶晶亮。纺织女工走在大街上，人人昂首挺胸，工人阶级当家作主人，比现在外企里的白领小姐要自豪得多。加上姑娘水灵得五月刚下树的樱桃，盘儿靓，腰是腰，臀是臀，于是蜂儿蝶儿从厂门口追到家里，把婆婆家门槛踏低了二公分。这些蜂蝶也不是等闲之辈，有的是厂里销售科的科长，有的是哪个局长的公子。
可是姑娘眼大无光，一个也没看上眼，单单和齿轮厂的一个修理工好上了。那修理工长得倒也高大，但是脸上着色深了些。不过技术过硬，焊接时氧花四溅，三下两下接得天衣无缝。
这修理工就是现在的姑夫。
过得几年，姑娘的棉纺厂倒闭了，下了岗。姑夫说，正好，家里只有一个闺女，还缺个儿子，回家生儿子去。于是姑娘结束了三班倒的辛苦生活，一心一意在家洗衣做饭生儿子。可是，儿子迟到了一些，先迎来了又一个闺女。二闺女暂时隐藏起来，送到外地寄养，喊了别的女人“娘啊娘”十六年。
姑娘再接再厉，终于完成了伟大的传代事业。又开始做老板娘，天天去工地督工，风里来雨里去，不消几年，层林尽染，渐渐地凋谢得差不多了，从一朵花彻底变成了豆腐渣，整个人像干旱后的稻田，幅员辽阔，可是缺了水分。腰不再是腰，臀不再是臀，它们都已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了。穿衣更是没有指数，披着睡衣敢去吃早点，拖着拖鞋敢上街，头发常常是远看近看都像鸡窝。衣服穿在身上，好象绑了绳索一般，让人看了呼吸不能顺畅。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经厂花的风采了。
倒是姑夫越活越水灵了。早些年仗着手艺好，从那个破厂里出来，先搞了个修理门市部，带了几个徒弟，端起师父的派头来。后来又承包了一个预制场，日子渐渐小康了起来。
如果沿着这条线下去，多半出现了这样的情节——姑夫发达了，有钱了，就变坏了。但问题的关键是姑夫没有发达起来，充其量也只是不愁吃不愁，手里有了几个闲钱。更关键的关键的是，姑夫即使没有发达起来，他也变坏了。
手里有闲钱，手心便痒痒。先是在麻桌上逍遥，常常未咽下晚饭，麻友们就在手机里催促。都说麻将是孟姜女的骨脊做的，哪个男人不喜欢摸几把？因此姑娘对男人的晚归甚至彻夜未归也不当回事。可是后来，姑夫接电话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言词暧昧，语调从未见过的温柔。姑娘疑心观察了良久，果然发现姑夫从内到外都变了不少，西装革履，头发如丝般柔顺。综合各项因素，姑娘这才紧张了起来。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又落入了俗套。不过，整篇文章说的都是老套的故事，太阳底本也没有多少新鲜事，传奇只是书里的。这样想来，我认为可以继续唠叨下去。
姑娘开始寻根究底。拷问、哭闹、跟踪陈旧办法一一用过来，终于掌握了线索，姑夫他有了新好，爱的是欢场里的女子。开始还存了点希望，水落石头现了，姑娘的自尊遭到重创。她目光散淡，不停地呢喃，他怎么去找“鸡”呢？如果他找个有档次点的女人我倒也心甘。
其实姑夫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地做人做事，说实话，并不见得有多坏。况且婚姻出现漏洞并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倒是姑娘应该认真检阅自己的上上下下。可是姑娘认不到这一点，或者说她不肯承认自己会有什么过错。她委曲，这么多年来，我生儿育女，勤劳朴素，不舍得穿不舍得吃，一不打牌二不上舞厅，每件事做得都符合贤妻良母的标准，错在哪里了？
于是，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夜夜睁大双眼，无眠着，想从房顶问出个答案来。有时翻出那些泛黄的旧照片边哭边笑，照片里的人笑得一脸的青春和烂漫，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在胸前绞着，绞得她心痛。
旁观者劝姑娘，该把自己好好打扮打扮了，别一天到晚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样子，钱少挣一点不要紧的。
到这个份上了，姑娘还是冥顽不化，要我也像那些妖精一样涂脂抹粉露胸吗？我可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呀！
可老实的人一旦花了心，是很难回头的。姑夫在家人的劝解下虽没有一纸割断婚姻的绳索，但那颗心离了，远了，终于在去年桂花飘香时去了阿联酋。
也不知他乡的月亮能否让姑夫忆起他和姑娘恋爱时光。
姑娘昨天从我这儿借了一些杂志和书。一向不喜欢将心爱的书出借，但对她我格外大方，我希望她能在书里领悟到一些东西。
突然我想起一句话：女人可以略输文采，不可稍逊风骚。
是的，女人可以不勤劳，但不能不修饰自己，修饰自己等于修饰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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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5-1 16:12:15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