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一定会认出你。 　　她对着电脑微笑。空气，突然变得温暖。

　　是一场盛大的晚宴。 　　觥酬交错，宾客云集。 　　她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抹黑。 　　黑色的宽袖毛衣，黑色的灯芯绒长裤。没有化妆，衬得那一张脸愈发苍白。 　　苍白。凌曾经说过，蓝，你太冷，没有温度。那是凌离开的理由。她呆怔地看他走远才突然想起问一句：凌，为什么你从没试过给我温暖呢？ 　 　　凌走后她开始上网。在网上她叫蝶，沧海蝴蝶。 　　每天花大把的时间留连于网络，重复播放王菲的那首《蝴蝶》：“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象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空灵淡漠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淌，一样的没有温度。 　　曾在论坛里发表一些赚人眼泪的小说，每一个都是悲伤结局。有时候会分不清小说和现实，心和手都写到麻木。 　　也许正需要这样的麻木，可以什么都不必再想起。

　　开始和他聊天是因为他的名字，他叫木木。木木是她小说中的人物。 　　但我要叫你林，双木成林，她说，挪威森林一样的美丽。 　　喜欢村上春树？ 　　是。看过《挪威的森林》，感觉恐惧。 　　怎么会？ 　　真的恐惧。或者说，害怕变成那样子。 　　直子？ 　　是。不可避免的两面性，一直掩饰的很好。但怕有一天，属于直子的那一部分爆发出来。 　　…… 　　是和他的第一次网上聊天。她说了很多，莫名的信赖。想象中他该是小说里的男人，安定，寡言，会让房间里的空气变暖。 　　此后这样的聊天持续着。不约而同地选择打字而非语音。不喜欢说话，而更喜欢文字的无拘无束。

　　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曾喜欢白色，很久以前。你呢？ 　　现在不喜欢了？为什么？我喜欢蓝色。 　　爷爷离开的时候，八岁。从学校跑到医院，还是来不及。只看那张床单，盖上。那样安静的白，最脆弱，怎样都抓不牢。 　　后来呢？ 　　在黑暗的角落里把自己蜷缩起来，从此爱上黑色。 　　蝶，你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我不是。是曾经沧海的蝴蝶，只是，飞不过去。爱过人么？ 　　爱过，被爱过，现在一个人，还是等待爱情。 　　那真好。有希望真好。 　　你也可以，蝶。

　　每天聊到凌晨再去睡觉。保持很少的睡眠，仍是噩梦连连。 　　最常见的一个梦境是无边的黑暗，寒冷的空气。面前唯一的一丝光亮隐约映出一个人的轮廓，却永远是背对着离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凌，林……迫切地想要抓牢却抬不起脚步。刹那间黑暗已重重包围，无边无际，压抑得无法呼吸。 　　醒来梦仍清晰，感觉心酸。只是总搞不清在梦中急切呼唤的，到底是凌，亦或是林。 　　凌已离开。而林，只是网络中的男人。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早上乘公车去上班时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幻想林的样子。应该是大方得体的，穿休闲的蓝色格子衬衫，沉默，并且温情。车上没有这样的人，一律神色匆忙，或是麻木。灰蒙蒙的，像是不流通的空气。 　　林说他的家在一个遥远的江南小镇，常年有着芳草的缤纷。如水的江南，一定没有北国的冰冷。 　　只是，多遥远。 　　林，我不会要遥远的爱情。因为有过分离的苦。爱情的脆弱是，常常无法战胜时间，或是空间。

　　但网络仍然让人眷恋。只有这里，才奇妙地缩短距离。已经习惯了夜夜的网上相见，林接连两日没来，竟感觉落寞。网络和现实，到底哪个更像游戏？ 　　和同事去逛街也变得无精打采。舞问你怎么了，千万不要陷入爱情。舞是无懈可击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所崇拜的是亦舒笔下的喜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钱。舞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爱情的童话，所以，钱是唯一要认真把握的。一个完全被物化的女子，做朋友也不会让人讨厌，只要，偶而让心闭上耳朵。 　　舞说蓝你有没有听到，明晚有一个交易会，去的可都是知名人士。大好的机会，老板已答应带我们两个去。

　　深夜，见到熟悉的头像亮起，说不出的喜悦。 　　蝶，猜猜看我在哪里。 　　？ 　　已经来到你的城市。公司派我来参加明晚的交易会。蝶，我带你去好不好？ 　　我会去。会场见如何？ 　　也好。我会穿蓝色的格子衬衫。蝶，你呢？ 　　黑色，一身的黑色。 　　好的，蝶，我一定会认出你。

　　第二天的上班有些心不在焉，想的全都是晚上的宴会。原本的憎恶竟会变成期待，世事真的是无法预料。 　　下午下班时看舞匆忙在休息室内换上曳地长裙，补妆。舞转过身来大惊小怪：蓝，你竟这样穿去会场？还不化妆？真是小孩子不懂得把握机会。 　　她对着舞傻笑，不加解释。 　　林，我只是怕你认不出我。我不想要刻意，只要给你看我最最真实的平常。你说过我是个孩子。 　 　　盛大的晚宴，她坐在角落里。 　　舞在会场里不停地穿梭，倒真像极了一只蝴蝶。 　　她起身去倒一杯开水，然后，突然心动，回眸。隔着长长的鲜红地毯，隔着攒动的人群，看他走进来，知道，就是他了。蓝色的格子衬衫，纯净的，温暖的男人。身边有人议论他的年少有为，三十岁便如日中天。她想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注意到他的沉默，和她一样在热闹场合中的沉默。 　　两尾沉默的鱼，该是会互相了解，并给予对方温暖，是这样的吧？ 　　 　　看他在大厅里四处张望搜寻，她安静地微笑，恶作剧地不走上前去。他说过，我一定会认出你。 　　舞已经回来，在耳边絮絮不休。已打听到不少，关于他。 　　她想告诉舞，你说的我都不知道，但我比你了解他更多。 　　看舞神采飞扬的样子终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何况，林，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然后，她看见林径直走来。过于真实竟忍不住怀疑是梦。 　　身边的舞马上换了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她第一次有些憎恨舞的笑容。 　　她竟呆怔着，不知所措。 　　可以坐这里吗？林开口，温暖的声音，和想象中的一样。 　　当然可以，请坐。这声音却是舞的。舞开始和他寒暄，如水温柔。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他的目光，对舞的目光竟是脉脉的温情，竟没有半分余地给她。她转头看舞，怎么刚才，这么长一段时间，竟没注意，舞的长裙，也是黑色的呢？ 　　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梦中的黑暗，竟在这灯火通明的夜晚，真实地感受到。 　　林，这一刻，我无法呼吸。

　　她看到林起身向舞伸出手，她看到他们在厅中旋转。舞裙裾飞扬，笑靥如花，真像一只翩然的蝴蝶。但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只记得林起身时的一句：小妹妹，不好意思，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小妹妹？林还是当她孩子。 　　手中的水杯掉落在地上，分崩离析。泪，汹涌如潮。 　　小妹妹不要哭，不要哭啊，不过是打破一只杯子。侍者在旁边不知所措。 　　逃离……

　　深夜，机械地打开电脑。林的头像已在不停闪动。 　　蝶，你真的是一只美丽的蝴蝶。我说过，我会认出你。 　　你的舞竟跳得那样好。我要怎样才能跟上你的步伐？ 　　你说过不要遥远的爱情亦不要网络中的虚幻。所以，我决定申请来这里发展，所以，我不再叫你蝶。舞是一个很美丽的名字。 　　…… 　　她对着电脑屏幕发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林，是哪里错了呢？是错在我的穿着打扮，错在我的孩童脸庞，还是错在我和舞一起？ 　　可是林，你说，你一定会认出我。 　　也许相遇，原本就错了。一场错误，不过是成就你和舞的开始。 　　你终于等到你的爱情。 　　可我唯一的一点温暖，被你掩埋。

　　关掉电脑，残留空气中的，关于温暖的记忆，已然遥远。 　　 　　　　　　　　　　　　　　　2002.11.23 20:27